昨天建昌侯拿着东宫谕令来豹房,等他啰啰嗦嗦把话讲完,杨慎还有些许诧异。太子刚把沐浴之物交给翠微楼的艾霖,怎么这一天不到就反悔了?如此与太子之前所云惟诚信可有些背道而驰。
听东宫太监宣读谕令,接过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端倪,谕令最后一句赫然写着“着务必拖善解决”,呵呵,太子聪颖,看来是拗不过皇后娘娘只好出此怪招,自己福至心灵,自然好言好语将建昌侯礼送出去,让侯爵大人回家敬候佳音。
杨慎知道太子是要在此见钱宁。于是主动回避,出院到场所看看各事项进展。朝中的诸位大臣对锦衣卫和内监打心底是瞧不起的,他们自认为是圣人门徒,是读书人,锦衣卫和内监只不过是皇家鹰犬,说白了便是一群牲畜,自然不能入他们的法眼。
一早钱宁来到豹房,言说殿下命他在此候命,杨慎也没命人放他进来,钱宁也识趣,静静在豹房院外等着。看着太子身边小内侍急匆匆向外走,便知端倪。
“臣钱宁叩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起来吧,差事进展如何啊?”
“回殿下,臣带人围了贾华年庄园、祖宅,全案人等全部抓获。臣即刻审问,案犯均供认不讳,这是人犯口供,赃款赃物人证物证交由高公公看管。”
这速度够快的,也是,锦衣卫是干嘛的?抓人、刑讯逼供可是行家里手。接过刘瑾转呈上来的口供,朱厚照仔仔细细看了起来。之后取出其中的一部分放在一旁,
“大管家?”
“回殿下,臣无能。到其家中问讯之时,家人报称其一天一夜未见踪迹,正准备报官。臣协助其家人在其家中搜检一番,无果而返。请殿下治臣失职之罪。”
好个钱宁,人失踪了,是你担心牵出建昌侯私自处理了吧。这样也好,避免了自己跟建昌侯直面冲突。建昌侯那草包无所谓,只是那个伏地魔太难对付。
但这钱宁也太自作聪明了,不能加以颜色,否则今后很难驾驭。念及此,冷哼一声,将桌上的供状交刘瑾递给钱宁。
“将此供状与相关人犯交顺义县衙。朗朗乾坤,我大明竟出了如此丧心病狂之徒,着刑部监督审理,严查深究。”
“诺,臣谨遵谕令。”
“参与办案人等你列一个名单,孤另有封赏。”
“谢殿下大恩,臣也代办案弟兄谢过殿下。”
“用修,这是王云王伯安,现为孤之主簿。伯安,这是杨慎杨用修,为孤职掌这豹房大小适宜,你们见过。”
打发走钱宁,朱厚照把杨慎和王云召在一起,介绍一番。杨慎、王云相互拱手见礼,不免互相称赞一番,看着自己这左膀右臂,朱厚照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殿下,闵宜励在殿外觐见。”
“哦,召他进来。”
“学生闵宜励,见过殿下。”
朱厚照见闵宜励抱着一只京巴,进殿叩拜,正纳闷见,闵宜励开口道:“殿下,此乃学生驯化之京巴犬,聪明伶俐、深通人性,学生今日将此犬献于殿下驾前,以供消遣。”
朱厚照心里大怒,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让你给我驯化百兽,是为在战场行将士无法遂行的任务,你给我拿这么一个处处得让人伺候、离开主人活都活不下去的废物,你把我当什么了?
杨慎偷眼打量,见太子殿下虽面不改色,但这份沉默已经代表了殿下内心的不悦。其实昨天闵宜励对自己言讲,他驯化的京巴犬如何如何。自己对这事第一反应便是不妥,此行难免有蛊惑君王之嫌,更与殿下之前设立豹房的初衷背道而驰。刚才见殿下心情愉悦,于是借机将闵宜励之事提起?不过以目前的状态,估计情况不妙。
“殿下请看……”
“坐……站……作揖……滚……”不明所以的闵宜励指挥着他的京巴犬,这犬随着他的指令准确地做着各种动作,着实憨态可掬。“殿下……”
“哼……”
这轻轻的一声冷哼,不啻在闵宜励耳中炸响的惊雷,刚才还得意洋洋炫技的闵宜励霎时间石化当场,冷汗直流。自己这是哪句话?哪个举止不当,惹得太子殿下不悦了?见闵宜励没有动静,那只京巴犬也臊眉耷眼伏在地上,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动不动望向朱厚照。
“本欲寻孤之相土,奈何却效何定、师怿乎?”
此话一出,殿中诸人大多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殿下,学生腆掌豹房,于殿下谕示不明、御下不利,请殿下责罚。”
杨慎跪在殿中叩首,旁人不知,这饱读诗书的杨慎肯定知道朱厚照所言何事。
“留用修、伯安、张铭、李昱伺候,其余尔等都退下去。”
“诺。”
“用修起来吧。”吩咐闲余人等退下后,朱厚照拉起杨慎,回到案前。
“汝四人孤视为股肱,今日便与汝等畅谈一番,近前!”朱厚照一边说一边展开桌上的一整张宣纸,提笔在纸上画将起来。
“顺帝无道,民不聊生。我太祖高皇帝仗匹夫之剑,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救民于倒悬。太宗文皇帝以天子之尊守国门,五征漠北,迫使北元臣服,解我大明之危困。
然数十年间,北元分立,瓦剌、鞑靼、兀良哈替之,后更纵兵劫掠、屡屡犯我大明,英宗睿皇帝信用奸佞、仓促出兵,致有北狩之败,三大营精锐尽失。瓦剌长驱直入兵犯京师,幸赖君臣一心,解危急于累卵。
然此后我大明攻守之势逆转,军民等自此人心惶惶、疲于应付。长城虽雄,然横亘万里、处处风险;太行虽壮,绵延千里,曲径通幽,贼酋任选一处则可长驱直入。披坚执锐之士自愧于庙堂。奈何?
华夏龙脉,起自昆仑,然乌斯藏自游离于化外;安西都护府亦萎缩至斯,遑论努尔干得而复失,安南得而复失。何也?我大明,自津卫以下,海疆万里,然区区倭奴便令浙、苏、鲁不堪其扰,癣疥之疾尔?
试想日后强敌若北境虎狼之骑,择一处登陆,我大明虽有千军万马、百万带甲,宁不疲于奔命、往返无功而陷身敌雠乎?何也?
我大明虽疆域万里、盛世承平,然藩属虽众,各怀臆想。大明强则归附、谄媚渔利,疲则矜骄傲慢、腹心蠢蠢,若百年后我大明积弱?五胡、靖康得无复乎?奈何?
太祖高皇帝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然燕云惕惕、苏浙惶惶、云贵惊扰、岭南忧思,何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宵小之辈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畏威不怀德、知小礼而无大义;近则狎、远则逊。何解?
吾辈当效卫霍,继以圣人教化!方得华夏泱泱几千年,礼仪行之千里,苗裔布于四海。务令万众一心、去芜存菁,四海承平、万民乐业。”
朱厚照边说边画,一幅大明疆域图跃然纸上。王云等四人则是听得血脉贲张,但是每个人的理解又不同,杨慎听到的是唯圣人言,广播教化;王云听到是遵从本心、内外有异、先破后立;而张铭、李昱听到的则是一雪前耻、开疆拓土、封狼居胥……
“然今日之大明,虽承平日久……内忧外患无以尽言。居安尚且思危,何况宵小环伺!”朱厚照稍事停顿又开口言道:“故今日此言可做我大明未来之战略布局。夫战略者,缜密谋划、施之数十年乃至数百年,含战略谋划、战略布局、战略实施、战略纵深、战略欺骗纷纷诸等,故所缺者人才,可委以重任、勇于担负者。汝等当可自勉!”
“诺,学生、臣定不负殿下所望。”
“今日一席话,肺腑之言,汝等慎之。”朱厚照顺手把勾画的地图团成一团丢在一边,嘱咐四人道。今天说的有些多,自己也感觉到疲惫,见刘瑾在殿外几次探头探脑,不知道这奴才有什么急事。
“刘瑾。”
“奴婢在,太子爷,您有什么吩咐?”
“把这张纸烧掉。”朱厚照把手里的纸团扔给刘瑾。
“太子爷,您先用膳吧,这都什么时辰了,饿坏了您奴婢可担待不起。”
哦,只顾着说话,这已经未时一刻了。
“传膳,着用修、伯安、张铭、李昱陪孤用膳。”
“诺,奴婢遵命。”
“谢殿下赐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