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省的灯火彻夜未熄,笔吏们围着案几,指尖沾着墨汁,笔尖在纸上簌簌游走。
胡惟庸亲自坐镇,手里捏着一卷刚拟定的圣旨草稿,眉头微蹙,反复斟酌着字句,为了坐稳相位,他可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态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秦王瑞璋,勇毅天成,智略超群,率大明王师跨海征倭,
三战三捷,破博多湾,斩贼将菊池武光、宇都宫贞久……歼敌五万余众,拓疆土于海外,安黎民于沿海……’”
他低声念着,目光落在“拓疆土”三字上,沉吟片刻,吩咐笔吏,“改‘拓疆土’为‘清倭患’,
秦王此行重在平乱,而非开疆,措辞需更严谨,免生非议。”
虽然谁都知道,倭国的土地以后只会有大明的旗帜飘扬,但还得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更要让其他藩属国挑不出毛病来——我大明出师的目的是要平乱,不是惦记你们那点土地。
笔吏连忙应下,舔了舔笔尖修改。
胡惟庸背着手踱了两步,目光扫过草稿中的 “特封秦王嫡长子朱承煜为海东郡王,赐黄金百两,绸缎五十匹,”字样。
这是老朱后面让人送来,他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苦涩。
朱瑞璋的威望本就很高了,现在又即将攻灭倭国,加上秦王世子又封王,一门双王,
他的前路变得更加迷茫了,他还能走到对岸吗?
摇了摇头,胡惟庸压下心里的想法。
“再添一句,‘秦王麾下将士,赏白银五十万两,阵亡者抚恤金加倍,伤者赐药费,着户部即刻筹措,不得延误’,此乃安抚军心之举,陛下定然乐见。”
次日散朝后,朱承煜封王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快传遍了应天城。
应天城西的醉仙楼,早就坐满了人。
靠窗的一桌,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围着一卷刚抄录的捷报,唾沫横飞地议论着。
“你们听说了吗?秦王殿下在倭国杀了五万倭寇!那可是五万倭奴啊!”穿青衫的书生拍着桌子,声音洪亮,引得邻桌纷纷侧目。
“何止啊!”旁边戴方巾的书生凑过来,手里晃着一张抄纸,
“秦王殿下不光破了博多湾,还得了个‘海外经略都总管’的印信,能管倭国的军政大事呢!
但话说回来,秦王殿下没得这个印信不也一样管着倭国的军政事务吗?”
“最稀奇的是海东郡王!”另一个白面书生笑道,
“秦王的儿子还没满周岁吧?就封了郡王,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听说封号里的‘海东’,就是指倭国在大明东边的海上,特意跟内地郡王区分开,既体面又不逾制,陛下这心思,还真是独一份!”
酒楼楼下的街头,更是热闹非凡。
说书先生搬了张桌子,敲着醒木开讲:“话说那秦王殿下,胯下千里驹,手中沥泉枪,率领十万大军,乘风破浪渡东海。
倭国贼寇仗着船快,想来偷袭,却被秦王殿下设下埋伏,一把火将贼船烧得片甲不留……”
围听的百姓们听得热血沸腾,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
“不对吧!” 这时,一个粗狂的汉子挤进人群,
“俺怎么听说秦王爷用的是马槊而不是比说的劳什子枪?”
“咳咳!”说书先生干咳一声,“不要在乎那些细节。”
人群外,一老一少一中年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看到说书先生说的唾沫横飞,默默转过身,
中年男人压不住心里的激动开口道:“爹,这海东郡王就是以权兄弟的外孙吧?
太好了,不枉俺们千里迢迢的赶来,爹,俺们快去恩亲伯府,俺还从来没见过以权兄弟呢。”
说完三人一边问路,一边朝着恩亲伯府而去。
恩亲伯府,管家张福闲来无事正提着扫帚清理门庭,就见巷口慢悠悠晃过来三个身影。
前头的是个老者,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衣,袖口磨出了毛边,腰间系着根旧麻绳,
头发用一根木簪绾着,乱糟糟的像是许久没梳理;
后头跟着个中年汉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黝黑粗糙的小腿,眼睛滴溜溜的乱转。
还有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眼睛里透露着狡黠和……贪婪?
三人走到伯爵府门前,先是对着那鎏金匾额和石狮子愣了半晌,
那老者忍不住伸手想去摸石狮子的爪子,被张福的声音拦住:“三位,你们有何事?”
老者闻言吓得缩回手,脸上堆起谄媚的笑,
搓着手道:“老大……老管家,俺们是来寻亲戚的,俺们是恩亲伯兰大人的娘家亲戚啊!”
张福上下打量着几人,见他们衣衫褴褛,浑身透着股土腥味,心里便有了数,
撇着嘴道:“亲戚?我几位,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碍事!
自从我们家老爷封伯之后,来认亲的人多了去了,再不走,小心挨板子。”
中年汉子闻言却急了,粗着嗓子道:“俺们真是亲戚!俺叫孙狗剩,这是俺爹孙老实,
俺爹是兰大人的舅舅!只是多少年没联系了,这不听说兰大人发达了,封了伯爷,俺们才特意从襄阳赶来认亲的!”
张福闻言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你丫还是个实在人嘞,
听说我家老爷发达了你才来,没发达的时候你咋不来?
但这样的事他是真见多了,这大半年来,先是一个自称兰老实的带着老婆孩子从乡下赶来,
说自己是兰以权的远房堂叔,张口就要兰以权给儿子安排个在应天府衙当差的差事,
还说要在金陵城里买套宅院,让兰以权帮忙挑个好地段。
还兰老实呢,在他看来,可一点儿都不老实。
接着,又有自称是兰以权母亲那边远房表亲的,一家子七八口人,拖着大包小包,
直接赖在偏院不肯走,说家里遭了水灾,房子冲垮了,要在伯爵府常住,直到兰以权帮他们重建家园为止。
更有甚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孙子,一进门就哭天抢地,说自己是兰以权的“远房姑婆”,
当年兰以权的父亲落魄时,还曾受过她的接济,
如今兰以权发达了,必须报答她,不仅要给她养老,还要供她的两个孙子读书考功名。
这些人,有的拿着模糊不清的凭证,有的仅凭一张嘴胡说八道,一个个衣着寒酸,却胃口极大。
他们在偏院里吵吵嚷嚷,把原本清静的偏院弄得鸡飞狗跳,仆妇们送进去的茶水点心,转眼就被抢光;
晾在院里的衣物,也被随意翻动;
甚至有几个年轻力壮的,竟然偷偷溜到前院,试图和来访的官员搭话,吹嘘自己和兰以权的关系。
兰以权起初还想着顾及几分颜面,虽然不认识,但要么给银子、要么给些粮食布匹打发。
可他发现,自己的退让,反而让这些人得寸进尺,来的人更多了,
这还得了?于是他直接调了一队衙役,只要有人敢来就直接打出去,甚至拉去关几天,这才杜绝了这种情况。
但没想到如今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