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微微一笑,“贫僧不怪陛下,只怪贫僧心急了。”
他缓缓闭上眼,双手合十,语气平静:“贫僧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今日能与陛下坦诚相对,说出心中所想,已然足矣。
只是贫僧可惜,可惜大明的江山,可惜秦王殿下的抱负,更可惜那份本可传世的兄弟情,终究还是败给了皇权的猜忌。”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朱元璋身上,带着一丝悲悯:“陛下,您杀了贫僧容易,可您心中的猜忌,能杀得掉吗?
秦王殿下心中的寒心,能弥补吗?将来有一天,您或许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住口!”朱元璋彻底被激怒了,
“毛骧!给咱把这妖僧拖出去,凌迟处死!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另,传旨杭州知府,将杭州天龙寺所有秃驴,尽数斩杀。”
一直候在殿外的毛骧闻声而入,躬身应道:“臣遵旨!”
两名锦衣卫番子立刻上前,架住道衍的胳膊。
道衍没有反抗,哪怕是听到老朱要将杭州天龙寺的僧人全部杀了,脸上也没有多大变化。
只是淡淡地看了老朱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陛下,贫僧去了。”
说完,他便被番子架着,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殿内,老朱颓然坐回龙椅上,胸口剧烈起伏着,怒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到底想干什么?”老朱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道衍不是蠢货,恰恰相反,此人智计无双,能看透命格异动,能洞悉朝堂暗流,怎会不知道监视之事?
锦衣卫的番子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盯梢的手段隐秘至极,寻常人根本无从察觉,可道衍的言行,却像是故意做给锦衣卫看的。
是单纯的为了挑拨离间?可这手段也太拙劣了。
朱瑞璋的反应分明是震怒拒绝,自己也并未因此真的对朱瑞璋痛下杀手,反而因愧疚而全力支持水利新政。
这般挑拨,非但没达到目的,反而让兄弟间的嫌隙有了一丝缓和的契机,这不合常理。
是为了求死?老朱摇了摇头。
道衍主动请缨来应天做法会,又深夜造访秦王府,显然是心怀大志,绝非求死之人。
若真想死,大可在法会上当众辱骂帝王,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是为了让自己注意到他?老朱眉头微皱。
这妖僧确实成功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道衍的反常。
可仅仅是让自己注意到他,便冒如此大的风险,值得吗?
他一个无官无职的僧人,就算被注意到,又能如何?还送了性命。
还是说,他想借自己的手,除掉朱瑞璋?老朱的心猛地一沉。
若自己真的因猜忌而杀了朱瑞璋,道衍固然会被牵连处死,可大明的根基也会动摇,军中旧部怨声载道,民间百姓心寒,朝堂之上必生大乱。
到那时,受益的是谁?是那些觊觎皇权的野心家,还是潜伏在暗处的北元残余?道衍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老朱心中盘旋,如同乱麻般难以解开。
他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怎么也想不通,
但他也不会把那秃驴叫回来问,他知道问了对方也不会说,
再说,老朱内心也是有骄傲的,最讨厌的就是道衍和刘基这类故弄玄虚的人。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朱棣正伏案研读兵法,
案上摊开的《孙子兵法》早已被他翻得卷了边,他可是要励志成为王叔一样的男人。
随着倦意渐浓,朱棣揉了揉眉心,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梦中,他置身一片迷雾,前方隐约有一道身影,身着黑色僧袍,背对着他,气息缥缈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想上前询问,那身影却始终与他隔着一段距离,仿佛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突然,那道身影猛地消散,如同被狂风撕碎的云烟。
一股莫名的剧痛骤然攫住了朱棣的心脏,像是身体里最重要的一部分被生生剥离,空落落的疼。
“啊……”他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中衣,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不止。
“主子?您怎么了?”
门外值守的小太监本是竖着耳朵留意屋内动静,闻声立刻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他捧着一盏温热的银灯,灯光柔和,照亮了朱棣惊惶未定的脸庞。
这小太监是从小跟着朱棣的,就是以前被朱棣偷看撒尿那个,
他将银灯放在案边,又快步取来一方干净的锦帕,递到朱棣面前,声音放得极低:“主子可是做了噩梦?看您惊出这一身汗。”
朱棣接过锦帕,胡乱地擦了擦额头和脸颊的冷汗,胸口依旧剧烈起伏,喘息不止。
他抬头看向小太监,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和挥之不去的恐慌,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说不清……像是个很奇怪的梦。”
小太监见他神色不对,又转身去点亮了一些蜡烛,屋内更加明亮了些。
他重新站到朱棣身边,不敢多问,只轻声道:“主子若是心绪不宁,奴婢去给您沏杯安神茶?或是请太医来看看?”
“不必。”朱棣抬手阻止了他,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风灌入,带着冬夜的凛冽,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清醒了几分。
“我梦到一片迷雾。”朱棣缓缓开口,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雾很大,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前面有一道身影,穿着黑色的僧袍,背对着我。”
小太监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不敢打断。
“那身影很奇怪,”朱棣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中满是困惑,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却让我觉得很安心,像是……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他身上。
我想上前问问他是谁,可无论我怎么跑,都追不上他,他始终和我隔着那么一段距离。”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突然,那道身影就散了,像被风吹走的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我就觉得心口很疼,像是……像是丢了什么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小太监闻言,心中暗自嘀咕,王爷这梦听起来倒是有些蹊跷。
“主子,许是近日太过劳累了。” 小太监斟酌着开口,
“您这些日子日日研读兵法到深夜,又要早起练骑射,身子怕是有些吃不消,才会做这样的怪梦。
依奴婢看,您不如歇几日,别太紧绷着。”
朱棣闻言点头,“母后派人来说了,明日去杭州,也顺道放松一下。”
小太监出去后,朱棣茫然地坐在案前,手抚胸口,那股突如其来的失落与恐慌,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惊醒,更不知道为何会感到如此强烈的失去感。
“是梦吗?”他喃喃自语,试图平复心绪。
可那股空落感却挥之不去,仿佛有什么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永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