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璋的眼眶也红了。
那段记忆,对他来说也是是刻在骨子里的痛。
他记得母亲陈氏临终前,拉着老朱的手,气息微弱却无比坚定:“重八,娘走了,你要照顾好弟弟,别让他受委屈,你一定要照顾好他,照顾好他……”
“娘的话,咱一直记着。”老朱的声音也带上了哽咽,
“那天晚上,破屋里只有咱兄弟俩,还有娘冰冷的身子。
外面虽然月亮亮的吓人,但对咱来说和下着雪没啥区别,都冻得人骨头缝都疼,
那时候你才六岁,缩在咱怀里,哭得直发抖,说想娘,想有口热饭吃,后来哭得没力气就睡着了。”
朱瑞璋心里一揪,老朱啊老朱,他那可不是睡着了,而是原主死了。
老朱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咱抱着你,心里就一个念头,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让你活下去,让你吃饱穿暖。
后来,咱去当了和尚,你去了二姐夫家,但咱每天偷偷攒干粮,想着给你留着,但那些该死的秃驴,抢了咱的干粮;
再后来啊,郭子兴招兵,咱二话没说就去了,不是想当官,是想有支队伍,能护着你,护着像咱一样受苦的百姓。”
朱瑞璋不知道老朱还给他攒过干粮,闻言也是心里发堵,要说老朱对他也是真的没话说。
“你跟咱起兵打元军的时候,才十五岁,就敢跟着咱上战场。”老朱的目光飘向远方,像是看到了当年的硝烟,
“鄱阳湖大战,是你你抱着火药罐,冒着漫天大火就冲过去炸敌舰,回来的时候,头发都被烧没了,到处是伤……”
说到这里,老朱转过身,眼眶通红:“那些年,咱心里怕得要死,生怕你就这么没了。
那时候咱就想,等打下江山,咱一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再也不让你受半点苦。”
朱瑞璋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开始打转。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可打下江山,坐上这个位置,一切就都变了。”老朱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
“咱成了皇帝,不再是只护着你的兄长,而是要对老朱家的江山负责,对天下百姓负责。”
他走到朱瑞璋面前,语气带着一丝无奈:“重九,你是咱的亲弟弟,咱比谁都信你,信你绝不会背叛咱,信你心里装着大明,装着百姓。
可咱是皇帝,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有半分侥幸。
当年韩信跟着刘邦打天下,功高盖世,刘邦也不想杀他,可最后还是落了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不是刘邦狠心,是皇权之下,容不得半点风险。”
“咱怕啊。”老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咱怕有人借着你的威望兴风作浪,怕有人蛊惑你,怕你被架在火上烤,想回头都难;
咱更怕大明再陷入内乱,怕百姓再流离失所,怕咱兄弟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这么没了。
你推行水利,给民夫发工钱,让百姓劳有所得,这些事,咱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咱知道你是为了民生,为了大明。
可你越是这样,威望就越高,那些想要往上爬的人就越眼红,就越想离间咱们兄弟。
道衍那妖僧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那么放肆地蛊惑你。”
“咱派锦衣卫监视你,不是怀疑你的忠诚,是怕你出事。”老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
“咱怕你被人算计,怕你自己都不知道,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可咱又不能告诉你,怕你觉得咱不信任你,怕伤了你的心。
结果呢?咱越是小心翼翼,就越是弄巧成拙,最后还是让你寒了心,让你带着娘的牌位离开了应天。”
朱瑞璋静静地听着,眼眶渐渐发热。
老朱猜忌他是无法辩驳的事实,也的确是忌惮他的权势,只不过不可否认,那份看似冰冷的猜忌背后,还是藏着深深的恐惧和牵挂。
想起老朱全力支持他推行水利新政,想起老朱放下帝王身段,千里迢迢来杭州找他,心中的委屈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心疼。
“哥,”朱瑞璋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知道吗?我主动交出南征的兵权,不是因为怕你猜忌,是因为我真的不想再打仗了。
我见惯了尸横遍野,见惯了百姓流离失所,我只想让百姓能吃饱穿暖,让大明能长治久安。
我推行水利,给民夫发工钱,不是为了收拢民心,是因为我知道百姓的苦,知道他们出工出力,就该得到应有的回报。”
他顿了顿,看着老朱的眼睛,坦诚地说道:“可我也怕。
我怕的不是你派暗探,不是你说的那些话,我怕的是皇权的冰冷,怕的是功高震主的宿命。
你熟读史书,你该知道商鞅、韩信的下场。商鞅变法强秦,最后却被车裂;
韩信帮刘邦打下天下,最后却被诛杀。他们哪一个不是功高盖世?可最后,都落得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我有时候会想,我以后的处境,是不是和他们一样?
抛开开国之前的功劳不说,之后我又平定北元残余,踏平倭国,拓地万里,我推行新政,百姓爱戴,将士拥护,
我是不是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是不是有一天,你也会觉得我是个威胁,也会像秦惠文王杀商鞅那样,杀了我?”
“我甚至想过,要是有一天,你真的要杀我,我会不会反抗?
我会不会想起濠州的雪夜,想起鄱阳湖的战船,想起你拉着我的手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样子?然后安安静静地去死?
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我这辈子为大明做了这么多事,最后却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我不甘心咱兄弟俩这么多年的情分,最后却毁在皇权手里。”
朱瑞璋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老朱的心上。
老朱浑身一颤,眼眶瞬间红了,他几步走到朱瑞璋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声音嘶哑:“重九,你他娘的胡说什么!哥怎么可能杀你?哥就算杀了所有贪官污吏,就算杀了所有谋逆之人,也绝不会杀你!”
“商鞅、韩信是什么人?他们是臣子,是异姓王,可你是咱的亲弟弟,是老朱家的人!哥杀贪官,是因为他们祸害百姓;
哥杀谋逆之人,是因为他们动摇江山;可你,你是哥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哥怎么舍得杀你?”
老朱的声音带着哭腔,握着朱瑞璋胳膊的手微微颤抖:“哥知道,哥是皇帝,有时候做事身不由己,有时候说话伤了你的心。
可哥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你是咱的弟弟,是大明的秦王,是咱最信任的人。
咱可以放权给你,可以让你主持新政,可以让你督办水利,甚至可以把一半的江山分给你,只要咱兄弟俩能好好的,只要大明能好好的。”
“咱以前没跟你说过这些话,是因为咱是皇帝,拉不下脸,觉得有些话不用说,你也该懂。
以后不管你做什么,只要是为了大明,为了百姓,咱都全力支持你。”
朱瑞璋看着老朱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和焦急,心中的最后一丝隔阂也彻底消散了。
他知道,老朱说的是真心话。
这位草根帝王,有着杀伐果断的一面,有着猜忌多疑的一面,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是那个护着弟弟的兄长,依旧是那个重情重义的朱重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