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包进入印刷厂,合作项目按部就班推进,周凡和苏念终于能稍微喘口气,将注意力放回“远舟号”本身。数月的停泊,船体需要例行检查和维护,他们也计划着为下一次出海做准备——陈老的研究所已经发来了初步的珊瑚礁联合观测点建议。
然而,海洋的脾性,总是提醒着人们它的主宰地位。七月下旬,平静被打破。气象预报图上,一个原本在遥远太平洋上酝酿的热带气旋,在短短几天内迅速增强,形成了一个结构紧密、风眼清晰的庞大台风。它的预测路径,如同一条狰狞的巨蟒,蜿蜒扭动,最终指向了他们所在的这片海岸。
台风被命名为“玛莉亚”。名字听起来温柔,但其代表的能量却令人胆寒。预报强度不断上调,最终定格在强台风级别,预计将在四十八小时后登陆。
港口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平日里从容的汽笛声变得短促焦急,大小船只都在做防台准备。重型卡车来回穿梭,将码头上的集装箱加固捆扎。吊臂不再装卸货物,而是忙着将高大的港口机械设备转移到避风位置。广播里反复播放着防风通告,要求所有船只做好系固,人员随时准备撤离。
周凡和苏念面临着重回陆地后第一次真正的考验。“远舟号”虽然设计时考虑了抗风浪,但面对强台风的正面冲击,尤其是停泊在开阔的码头边,风险极高。他们必须做出选择:是冒险留在船上加固死守,还是听从安排,撤离到岸上的避风场所?
他们咨询了老港务人员和林副研究员。意见不一:有人认为“远舟号”船体坚固,选择背风的泊位,加上多重系缆和碰垫,或许能扛过去;更多的人则强烈建议弃船登岸,因为台风带来的风暴潮和漂浮物撞击是无法预测的巨大危险。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空依然晴朗,甚至呈现出暴风雨前那种诡异的、透彻的湛蓝,但风已经变了味道。不再是平日的和风,而是带着一股隐隐的、来自远洋的躁动与压力,吹在身上,能感到皮肤的紧绷。海鸟早已不见踪影,连码头上平日嚣张的鸥群也销声匿迹,动物对灾难的预感总是更敏锐。
元宝变得极其不安,它在船舱里焦躁地踱步,不时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咽,紧紧跟在周凡脚边,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安全感。
周凡最后一次检查了船上的所有设备,关闭了不必要的电源,加固了所有门窗和甲板上的物品。他抚摸着冰冷的舵轮,看着这艘带他们穿越风浪、见证奇迹的伙伴,心中充满挣扎。“远舟号”不仅仅是交通工具,它是家,是移动的堡垒,是那段海上岁月的实体象征。
苏念默默地将最重要的拍摄素材硬盘、笔记本电脑、一些随身物品和元宝的必需品打包进防水背包。她没有催促,只是做好了两种准备。
傍晚,风力明显加大,吹得缆绳呜呜作响,船身开始出现比平日更明显的晃动。港务的紧急通知再次通过高频电台传来,语气严厉:所有非必需留守人员,一小时内必须撤离!
夕阳被快速移动的、铁砧状的云层吞噬,天空迅速阴沉下来。远处海天相接处,一道诡异的、青黑色的云墙正在地平线上堆积,那是台风的前锋。
周凡站在船头,迎着越来越猛烈的风,最后一次环顾他的船。然后,他转身,对苏念点了点头。
他们牵着元宝,背着简单的行囊,锁好舱门,沿着摇晃的跳板,踏上了坚实却同样充满不安的码头。回望“远舟号”,它白色的船身在渐浓的暮色和呼啸的风中,显得孤单而倔强。
台风的预警,不仅是对财产的威胁,更是对意志的考验。它将人们从日常的秩序中猛地抛出,逼迫你做出取舍,直面自然最原始、最不可抗拒的力量。在避难所安置下来后,周凡听着窗外越来越尖利的风声,心中牵挂的不仅是那艘船,还有远方那些刚刚建立联系的珊瑚礁,那些脆弱的、无法移动的海洋生命。在“玛莉亚”的威力面前,人类的一切计划和努力,都显得如此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