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监测站休整的第三天,各项条件逐渐明朗,指向了那个他们心底隐隐期待、却又因敬畏而谨慎的方向。
船只经过监测站技术员的协助和再次全面检查,确认主要系统运转良好,修复部分牢固可靠。那道左舷凹痕和诸多刮擦虽不美观,但已不影响安全航行。吴站长慷慨地补充了他们一些淡水、燃油、易储存的食品和常用的航海配件。天气预报显示,未来一周南海海域将维持相对稳定的晴好天气,风力适中,没有新的热带气旋迹象。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身心状态。几天的安稳睡眠、规律饮食、热水淋浴和与外界顺畅的沟通,极大地缓解了风暴和孤岛带来的身心疲惫与紧张。周凡额头的伤口已经结痂,苏念脸上的倦容也消退了许多。元宝更是恢复了活蹦乱跳,在监测站的空地上尽情奔跑,和站里养的一只看门土狗成了临时玩伴。
客观条件,似乎都在为“继续前行”亮起绿灯。
最后促使他们下定决心的,是来自研究所林研究员的一封邮件和一次简短的通话。邮件里附上了对虎头礁初步数据的分析摘要,确认了热应激的显着信号,并强调了在气候变化背景下,获取不同压力类型珊瑚礁(如受人类活动直接影响更大的翠螺礁)同期对比数据的重要性。通话中,林研究员没有催促,只是平和地说:“你们的安危永远是第一位的。但如果条件允许,翠螺礁的数据,对我们理解近岸珊瑚礁的生存状态,会是非常关键的一块拼图。”
拼图。这个词打动了周凡和苏念。他们此行的意义,不正是试图为理解那片蔚蓝世界的健康状况,拼凑尽可能多的、真实的碎片吗?虎头礁是一块,翠螺礁是另一块。现在,他们有机会去拾起下一块。
晚餐后,他们向吴站长表明了决定。吴站长没有意外,只是拍了拍周凡的肩膀:“就知道你们会这么选。搞海洋的,尤其是你们这样自己跑船的,骨子里都有股不服输的劲儿。也好,趁天气好,把该做的事做完。”他提供了翠螺礁附近更详细的海图和建议航线,并叮嘱保持联络,遇到问题随时可以返回或向监测站求助。
临行前的夜晚,周凡和苏念最后一次检查“远舟号”。月光下,船身的伤痕像暗淡的银色条纹,记录着过往,却不影响它昂然挺拔的姿态。他们将物资整齐归位,调试好所有仪器,仿佛一位战士在出征前最后一次擦拭自己的铠甲与刀剑。
元宝似乎也明白即将再次出发,它没有表现出不安,反而兴奋地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这里闻闻,那里蹭蹭,最后蹲在船头,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尾巴轻轻摇摆。
清晨,监测站码头。吴站长和几位站员来送行。简单的告别,没有过多言语,只有用力握手的温度和真诚祝福的眼神。
引擎启动,熟悉的震动传来。缆绳解开,收回。“远舟号”缓缓离开码头,调转船头,再次面向那片无垠的深蓝。
这一次启航,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少了几分初出茅庐的兴奋与好奇,也少了些遭遇风暴前的凝重与压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后的坚定,一种明知前路有险、仍愿前往的清醒的勇气,以及一种与脚下这艘伤痕累累却依旧可靠的船、与身边生死与共的伴侣、与肩上那份虽微小却具体的责任,融为一体的踏实感。
船头劈开平静的海面,航迹笔直地伸向东南方,那是翠螺礁的方向。海风吹拂,带着晨光的热力和海洋亘古不变的气息。海鸥再次聚集,在船尾盘旋鸣叫,仿佛在护送,又像是在见证。
再向深蓝,并非遗忘伤疤,而是带着伤疤赋予的印记与力量,继续未竟的探索与记录。风暴教会他们敬畏,孤岛赠予他们坚韧,而前方的蔚蓝,依旧蕴藏着需要被了解、被讲述、被温柔以待的秘密。他们的船,他们的镜头,他们的心,已经准备好,去迎接下一片海域,下一个故事,下一块关于我们这颗蓝色星球命运的、微小的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