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关的夜,寒风如刀。
营帐内,沈娇娇苍白的面容在昏黄灯光下更显脆弱。
高热折磨了她一天一夜,军医亲自调配的汤药一碗碗送入,却如石沉大海。凌墨不顾自己未愈的伤势,彻夜守在她榻前。
“水……”一声微弱的呢喃让凌墨猛然惊醒。
他小心扶起沈娇娇,将温水递到她唇边。那双总是闪着狡黠光芒的眼睛缓缓睁开,虽然疲惫,却已恢复了神采。
“奶奶的,总算熬过来了!”沈娇娇声音沙哑,却带着她特有的活力,“我就说嘛,这点伤还能困住老娘?你们这军营中的退烧药太次了,苦得要命效果还差!等这事了了,我一定要和苏瑾瑜好好研究研究,改进一下这个退烧药。”
她喘了口气,继续抱怨:“还有那个止痛药,那是止痛药吗?那简直就是疼痛加重药好吗?太医院那些老古董,连个像样的麻沸散都没有?好歹给我麻晕过去嘛,疼死我了……”
萧烬在意识里安静地听着她没完没了的吐槽,没有出言阻止。曾几何时,他觉得这个话痨的女子聒噪不已,如今却觉得她每一个字都如此悦耳。只要她还在说话,还在呼吸,这冰冷的军营就有了温度。
帐外的天色逐渐亮起,新的一天带来的却不是希望。
铁壁关的军粮仅能维持十日,而江南漕运中断的消息已得到确认。整个北境行营气氛凝重,如同绷紧的弓弦。就在此时,一匹快马冲破晨雾,信使手中高举的加急文书,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那是由江南数十位“德高望重”的士绅名流联名上书的奏折,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同时送达北境行营和京城朝堂。
帅帐内,凌墨将奏折递给已能下床走动的沈娇娇。她接过展开,越读脸色越青。
“放屁!全是放他娘的狗臭屁!”沈娇娇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把面前的案几掀翻。
奏折措辞文雅,忧国忧民,字里行间却暗藏毒刺:
其一,强烈谴责“奸邪”蒙蔽圣听,暗指沈娇娇这个变数,致使皇帝性情大变,穷兵黩武,引发天怒人怨,方有北境战祸与江南异象,漕运怪事。
其二,声称近日太湖有祥瑞显现,凤凰于飞,乃“母仪天下、德泽苍生”之兆。暗指真正的贤德之人在江南,便是昔日垂帘听政、稳定朝纲的太后娘娘。
其三,恳请皇帝陛下以孝道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迎回遭“奸人”陷害、带发修行为国祈福的太后娘娘,以正朝纲,以安民心!
随奏折附上的,还有一份据说有万民签名的“请愿书”,字迹工整得可疑。
此计,毒辣至极!
京城朝堂上,这份奏折引发了轩然大波。不少原本中立的官员开始动摇,就连“帅府监国小组”也感到压力巨大,毕竟“孝道”如山,难以公然反驳。
它避开了直接的军事对抗,而是利用孝道这个封建王朝最核心的伦理武器,以及精心炮制的“祥瑞”和“民意”,发动了一场舆论和政治上的正面逼宫。
若皇帝拒绝,便是不孝不仁,坐实了“被奸邪蒙蔽”的罪名,必将尽失民心,甚至可能引发内部兵变。若同意,便是引狼入室,将最危险的敌人请回权力中心!
“老妖婆!还要不要脸了!”沈娇娇将奏折狠狠摔在案上,“祥瑞?万民书?我呸!肯定是她自导自演的戏码!”
萧烬的意识冰冷如渊,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吕氏……这是用内忧外患来逼朕,亲手打开宫门迎她进来。】
“不能答应!”沈娇娇斩钉截铁,“她回来我们还会有好日子过?肯定各种搞事下绊子,到时候内忧外患,咱们就真完了!”
【不答应,便是予她口实。】萧烬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冷静,【她在江南经营多年,邪术已有所成,又能煽动民意。若我们强硬拒绝,她大可宣称朕已非本人,乃妖邪附体,借此名正言顺地另立中央,甚至勾结北狄……那时,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沈娇娇沉默了。她明白萧烬的意思,这是阳谋,看似有选择,实则被逼到了墙角。答应是慢性毒药,不答应是即刻毙命。
“难道就没办法了吗?”她不甘心地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意识里陷入长时间的沉寂。萧烬似乎在飞速权衡各种利弊。许久,他缓缓传来意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或许……有。】
“什么办法?”沈娇娇急切地问。
【请君入瓮。】萧烬的声音冷冽起来,【她不是想回来吗?好,朕就风风光光地迎她回来!以最高的礼仪,昭告天下,朕的‘母后’为国祈福有功,凤驾回銮!】
沈娇娇一愣:“你疯了?那不是正中她下怀?”
【是她的阳谋,亦可成为朕的局。】萧烬分析道,【她在外,如同暗箭,防不胜防。她若回宫,便是在你我眼皮底下。皇宫毕竟是朕的主场,有凌墨、苏瑾瑜,还有你帅府那些人。她纵然有千般手段,在明处,总比在暗处好对付。】
“可是……”沈娇娇仍有些犹豫。
【而且,】萧烬打断她,语气中透出一丝狡黠,【她如此急切想回宫,所图必然极大。除了夺权,或许宫中还有她必须亲自回来才能拿到的东西……或者,必须亲自回来才能完成的某种仪式?我们正好可以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沈娇娇眼睛一亮:“对啊!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咱们见招拆招!总比她在外面瞎搞,我们连她下一步要干嘛都不知道强!”她越想越觉得有理,那股混不吝的劲头又上来了,搂起袖子:“不就是演戏吗?我389的终身会员不是白开的,来啊,who怕who啊!看谁演得过谁!”
【正是此理。】萧烬见她理解,意识也轻松了些许,【不过,戏要做足。迎她回宫的旨意,需你亲自来拟,言辞要极尽恳切孝诚,不能让她看出破绽。】
“放心!论演戏,我是专业的!”沈娇娇摩拳擦掌,立刻铺开宣纸,开始构思如何写一份“声情并茂”的迎母诏书,嘴里还嘀咕着:“不就是夸吗?我把她夸成一朵花,一朵食人花!”
北境行营内,沈娇娇咬着笔杆,对着面前的宣纸苦思冥想。
“怎么写才能既显得情真意切,又不至于太肉麻呢?”她自言自语道,“这个度不好把握啊。”
萧烬的意识传来:【不必顾忌,越是夸张,越显得真诚。吕氏生性多疑,若言辞谨慎,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
沈娇娇眼睛一亮:“有道理!那就别怪我恶心人了!”
她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挥毫泼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夙夜忧叹,恐负先帝遗志,黎民所托。幸得母后吕氏,垂帘辅政,稳定朝纲,朕感激不尽。前因奸佞挑拨,致使母后离宫修行,为国祈福,朕每思此,痛心疾首……”
沈娇娇一边写一边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的妈呀,这肉麻得我自己都要信了!”
萧烬轻笑:【继续,很好。】
“近日江南奏报,太湖现凤凰祥瑞,此乃母后德泽苍生,感天动地之兆。又闻万民上书,恳请母后回宫,朕心震撼,幡然醒悟。特以此诏,恭迎母后凤驾回銮,以全孝道,以安民心,以正朝纲。母后归日,朕将亲率百官,出城相迎,行三跪九叩之大礼,以示敬孝之心。钦此!”
写完后,沈娇娇放下笔,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怎么样?够诚恳了吧?三跪九叩都写进去了,看她还好意思怀疑!”
萧烬沉默片刻:【……是否太过?】
“哎呀,演戏就要演全套嘛!”沈娇娇不以为然,“越是这样,她越会觉得你是真的被她吓住了,不得不低头。这样才能让她放松警惕,乖乖进我们的瓮啊!”
【有道理。】萧烬赞许道,【那就这样发出去吧。】
诏书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全国各地。消息传出,天下哗然。
支持者称颂皇帝仁孝,在边境督战仍不忘人伦大义;反对者则忧心忡忡,担心太后回宫后会再次干政,引发朝局动荡。
江南太湖畔,一座隐秘的尼庵内。
吕氏手持诏书,反复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年过四旬的她保养得宜,面容姣好,但眼角细微的皱纹和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透露着她的年纪和心机。
“呵呵……”她轻笑出声,随后笑声越来越大,在寂静的禅房中回荡,“好一个孝感天地!好一个幡然醒悟!”
一位黑衣侍卫跪在她面前:“太后娘娘,皇帝此举,是否有诈?”
吕氏收起笑容,眼神冰冷:“自然有诈。我那‘儿子’,从来就不是轻易低头的人。”
“那娘娘为何还……”
“因为他别无选择。”吕氏站起身,走到窗前,“这是阳谋,他看穿了,却不得不跳进来。拒绝,则失天下人心;同意,则引狼入室。两害相权,他选择了后者,指望在宫中与我周旋。”
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芒:“但他太小看我了。皇宫……我比他熟悉得多。在那里,我有他想象不到的力量。”
“娘娘英明。”
吕氏轻轻抚摸着诏书上“三跪九叩”四个字,嘴角扬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却冰冷无比的笑容。
太后的凤驾,开始浩浩荡荡地从江南启程,返回那座她离开了并不久、却感觉恍如隔世的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