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区,考尔菲德家宅邸。
黛娜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华丽鸟笼里的金丝雀。父亲以“安全”为名,将她软禁在家,断绝了她与外界,尤其是与希望小学和工业区的一切联系。每日面对的,只有母亲关于社交礼仪和未来联姻的絮叨,以及兄长那种带着调侃的“关心”。那个充满活力、弥漫着粉笔灰和孩子们笑声的废弃仓库,那个眼神深邃、背负着沉重秘密的艾伦(维克多),都变得遥不可及。
“你必须离开这里,黛娜。”她最好的朋友,性格大胆泼辣的西丽·弗格森,在一次秘密探望时,握紧了她的手,“你看看你,都快枯萎了。你不是那种甘心被安排一生的洋娃娃。”
“可是父亲看管得很严……”
“交给我。”西丽狡黠地眨了眨眼,“明天晚上,有一场我们家族举办的慈善晚宴,你父亲一定会出席。我会安排一辆没有家族标记的马车在后门接应你。机会只有一次。”
犹豫、恐惧、对未知的忐忑,最终都被对自由和那个人的思念压倒。黛娜用力点了点头。
次日夜晚,借着晚宴的喧嚣和西丽的巧妙安排,黛娜穿着一身朴素的、如同普通市民家女儿的衣裙,用斗篷遮住脸,成功溜出了考尔菲德家巨大的宅邸,登上了那辆等候已久的马车。
她没有去找恩泰斯教授,那太显眼。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找到艾伦(维克多)的线索,是希望小学。她让马车夫在距离小学还有一段路的地方停下,自己步行过去。
夜色中的希望小学一片寂静,大门紧锁。就在黛娜感到绝望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角落的阴影里钻了出来,警惕地打量着她。
“小布朗?”黛娜认出了那个孩子,她记得他在诊所康复后,也成了希望小学的学生。
小布朗看清是黛娜,眼中的警惕稍减,但依旧带着疏离。“黛娜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找艾伦,有急事。”黛娜恳切地说,“你能带我去见他吗?我知道这可能很危险,但我必须见到他。”
小布朗犹豫了很久,他看着黛娜焦急而真诚的眼神,又想起是她救了自已的命,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我来,但要蒙上眼睛。”
在迷宫般的窝棚区和小巷里穿梭了许久,当眼罩被取下时,黛娜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从未见过的、更加破败和隐蔽的窝棚里。油灯下,那个她朝思暮想的身影正站在那里,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和……一丝凝重。
“黛娜?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太危险了!”维克多(他此刻不再是艾伦)的声音压低,带着责备,但更深处是关切。
“我受不了了,维克多。”黛娜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涌出眼眶,“父亲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门,不让我再去希望小学……我再也无法忍受那种没有自由、没有你的生活!”
她上前一步,抓住维克多的手,仰起脸,眼中闪烁着不顾一切的光芒:“我们走吧,维克多!离开这个城市,离开所有这些纷争和危险!我们可以去南方,或者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小镇。用我攒下的一些钱,我们可以开一家小杂货铺,就像……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过平静的生活,只有我们两个人!”
维克多的身体猛地一震。黛娜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内心深处一个被封存已久的盒子。那个盒子里,装着和珍妮在油灯下,对着寥寥无几的存款,憧憬着河畔区小铺面的温馨画面;装着“艾伦”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关于光明与希望的最初梦想;装着一种他几乎已经强迫自己遗忘的、属于普通人的平静与幸福。
开个小店,自食其力,和自己所爱的人平静度日……这曾是他穿越之初,最卑微也最珍贵的幻想。
他看着黛娜充满期盼和泪水的脸庞,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油灯的光,也倒映着他曾经渴望过的生活。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柔情和渴望涌上心头。逃离这一切,和这个善良、勇敢的女孩一起,去拥抱那份触手可及的宁静……这个诱惑,在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斗争和危险后,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陷入了沉默,喉结滚动着,内心的风暴几乎要冲破胸膛。
就在这时,窝棚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夏尔闪了进来,脸色凝重:“老K,‘黑鲟鱼’那边出事了!冶炼厂的工友和监工冲突起来了,对方叫了打手,我们得去支援!”
维克多瞬间从那份致命的柔情中惊醒。“黑鲟鱼”是冶炼厂工会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他眼神立刻变得锐利,所有的犹豫和挣扎被强行压下。
“我去!”他斩钉截铁。
“我也去!”黛娜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她不想刚找到他就分开,而且,她内心深处也渴望亲眼看看,他所投身的事业到底是什么样子。
维克多看了她一眼,看到了她眼中的坚持,沉默地点了点头。“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不要出声。”
冲突地点在冶炼厂后街的一个堆放废料的角落。当他们赶到时,场面已经一片混乱。几十名浑身沾满煤灰和金属粉尘的冶炼工人,正与七八名手持棍棒、面目凶狠的打手推搡、扭打在一起。怒骂声、痛呼声、棍棒砸在肉体上的闷响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和熔炉特有的硫磺味。
黛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如此赤裸裸的暴力。工人们扭曲愤怒的脸,打手们狰狞的表情,飞溅的唾沫和血点,都让她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不适和恐惧。她紧紧捂住嘴,才没有惊呼出声。
维克多和夏尔毫不犹豫地冲入了战团。维克多没有使用超凡力量,但他的格斗技巧和在无数次冲突中磨练出的反应,让他如同游鱼般在混乱中穿梭,精准地格挡、反击,一次次将工友从危险的攻击下拉开。夏尔则如同猛虎,用强壮的身躯挡在最前面,承受着大部分的攻击。
黛娜看着在人群中奋力搏杀的维克多,那个在书房里与她侃侃而谈、在希望小学耐心教导孩子们的“艾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静、悍勇、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战士。她看着他为保护一个被打破头的工友,硬生生用后背扛下一记重棍;看着他眼神中的坚定和怒火,那是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却深感震撼的力量。
这场小规模的冲突最终以打手们见占不到便宜,撂下几句狠话撤退而告终。工人们也有多人受伤,大家互相搀扶着,沉默地清理着现场,眼神中既有胜利的余烬,也有更深的疲惫和仇恨。
黛娜站在狼藉的边缘,昂贵的裙摆沾上了污渍,精致的皮鞋踩在混合着血和泥的地面上。她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那些疲惫而坚毅的工人,看着浑身尘土、嘴角带着淤青却依旧在检查同伴伤情的维克多,一种巨大的隔阂感将她淹没。
她不属于这里。她的善良和同情,无法真正理解这种根植于生存的残酷斗争;她向往的自由和爱情,与这片土地上弥漫的铁锈、血腥和绝望格格不入。
一切平息后,在返回隐蔽窝棚的沉默路上,黛娜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看着维克多,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艾伦,”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跟我走,我们可以拥有梦想中的那种生活,开个小店,平平安安。或者……”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或者,你选择它们,‘真理之火’。”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那双盈满复杂情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夜晚的风吹过贫民窟肮脏的巷道,带着寒意,也带来了远处工厂永不疲倦的轰鸣。维克多站在她的面前,身后是那片他誓要改变的沉重土地,面前是他曾渴望的温柔幻梦。
他必须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