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鸦镇的胜利果实,需要在更广阔的土地上精心培育,才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与此同时,各方势力也在新的局面下,基于各自的阶级立场和利益盘算,调整着策略,暗流愈发汹涌。
面对周边村镇汹涌而来的土改请求,革命委员会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效率与谨慎。维克多、夏尔和玛丽几乎不眠不休地召开会议,审阅地图,评估干部力量和军事部署。
“我们不能被热情冲昏头脑。”维克多指着地图,上面已经用红色箭头标出了优先推进的方向,“以石鸦镇为中心,向这三个主要河谷地带辐射。这些区域土地相对肥沃,村庄密集,而且……根据情报,这几个地方的头号恶霸民愤极大,打掉他们,能迅速打开局面,也能缴获更多物资支持后续发展。”
夏尔调兵遣将:“‘钢铁团’一营负责东线,‘先锋团’二营负责西线,‘赤卫团’主力随教导大队作为机动力量,随时支援,并严密监视纽曼方向。各工作队配备一个加强排的武装护卫,确保安全。”
玛丽则专注于组织和纪律:“所有派出的工作队,必须至少有一名经验丰富的核心党员带队。严格执行土改政策,严禁烧杀抢掠,一切缴获归公。同时,要立刻在新区物色、培养本地积极分子,建立临时农会,让农民自己管理自己的事务。”
一支支精干的工作队,如同革命的播种机,在红军小部队的护卫下,开赴指定的村镇。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宣传队,而是带着明确任务的建设者。每到一地,首先公审并处决民愤极大的恶霸地主,焚烧地契债据,将土地和部分浮财当场分配给最贫苦的农民。紧接着,帮助选举成立村农民协会,组建民兵小队,恢复或建立简易学堂(重新启用“希望小学”的名称和部分教材成为普遍现象),甚至组织兴修小型水利,发放种子,指导生产。
红区的范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扎实地向外扩展。一种新的秩序,在镰刀锤头旗的指引下,于葛培省的红土地上艰难却坚定地建立起来。
翠枝宫内,培巴让面对着南方日益严峻的“匪患”和即将归来的女王这两大难题,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了一个极其阴险的决定。
他召来了自己的机要秘书,口述了一份呈送给流亡女王陛下的紧急奏报。在奏报中,他并未如实反映贵族联军惨败的细节和红军的真实战斗力,而是刻意夸大其词:
“……陛下明鉴,南方葛培省之叛匪维克多部,非寻常流寇可比。其部众虽号称数千,然经整编蛊惑,战力凶悍,更兼妖言惑众,深得无知乡民拥戴,如今已坐拥数县之地,俨然已成割据之势。其‘土改’邪说,毁我田制,动摇国本,若不早图,恐成燎原之火,危及帝国社稷……”
他将维克多的红军描绘成一个拥有精良装备(隐瞒了大部分是缴获而来)、组织严密、信仰狂热且得到大量民众支持的可怕怪物。奏报的最后,他以极其恭顺和忧心忡忡的语气写道:
“……臣虽已严令地方进剿,然叛势浩大,恐非地方之力可速平。如何处置方为万全之策,臣愚钝,不敢专擅,伏乞陛下圣裁,示下机宜……”
这份奏报的目的昭然若揭:一方面,将南方局势的“恶化”归咎于叛匪的强大和地方的“力有未逮”,为自己之前的“绥靖”或“失利”开脱;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点。他需要女王认识到南方的“匪患”是一个足以威胁帝国统治、必须倾举国之力才能剿灭的庞然大物,从而凸显出他培巴让在此危局中不可或缺的地位,并迫使女王在回归后,不得不继续倚重他来处理这个“心腹大患”,甚至可能因此而在其他权力分配上对他做出让步。同时,将一个强大的“外部威胁”摆在女王面前,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转移国内矛盾,巩固他自己的权力基础。
“派人以最快速度,通过安全渠道送到陛下手中。”培巴让吩咐道,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仿佛已经看到,女王在收到这份夸大其词的奏报后,那焦虑和依赖的眼神。
与此同时,在帝都一栋装饰现代、略显奢华的新兴富豪住宅区内,考尔菲德家的大小姐黛娜,正面临着一场来自家庭内部的冲突。
她的父亲,老考尔菲德先生对女儿收留佩尔的行为大为光火。
“黛娜!你是不是读书读糊涂了!”考尔菲德先生在书房里压低声音,但怒气显而易见,“你知道现在外面什么风声吗?里昂那条疯狗盯着我们这些有钱没爵位的‘暴发户’比盯着那些破落贵族还紧!你倒好,好不容易让里昂相信你和维克多只是保全家族的的虚情假意,现在你又把一个跟苏维埃扯上关系的小贱种弄到家里来!是想让宪兵队明天就来查封我的工厂吗?!”
“父亲!她不是小贱种,她叫佩尔!她只是我以前的学生,家里活不下去了要被卖到妓院!我们难道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黛娜试图争辩,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她发现,与父亲沟通,比与那些旧贵族子弟交流更加困难,因为父亲衡量一切的标准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和风险。
“同情心?那是教堂和慈善家该做的事!”考尔菲德先生不耐烦地挥手,“我们是企业家,商人!我们的责任是经营产业,创造财富,遵守……或者说,利用好现在的规则!而不是去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你马上把她送走,随便送到哪个教会孤儿院,或者给她一笔钱让她自生自灭!”
“教会孤儿院?那里和地狱有什么区别?给她钱?然后看着她被吞得骨头都不剩吗?”黛娜感到一阵冰冷,她意识到,在父亲和他所代表的这个新兴资产阶级世界里,人道和良知同样是可以被计算和牺牲的成本。
最终,在黛娜的固执坚持和泪水攻势下,以及考虑到女儿近来在社交圈略显特立独行、需要安抚以免闹出更大风波,老考尔菲德勉强妥协:佩尔可以暂时以“远房穷亲戚家送来帮佣的小丫头”名义留在黛娜身边,但必须改个普通的名字,并且绝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她与“希望小学”有任何关联,否则立即送走。
这并非黛娜想要的结果,充满了妥协与虚伪,但至少暂时为佩尔提供了一个避风港。她亲自安排佩尔住下,教导她礼仪。看着佩尔那双重新亮起希望、却又带着卑微和惶恐的眼睛,黛娜心中五味杂陈。她赢得了一场微不足道的家庭斗争,却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横亘在不同阶级之间的、那道冰冷而坚厚的墙壁。
夜晚,黛娜在日记中写道:“……父亲畏惧的是失去工厂和财富,旧贵族恐惧的是失去特权和土地,而佩尔们,恐惧的是失去生命和尊严。维克多说的‘阶级’,原来如此具体而残酷……我身处其中,又该何去何从?”她合上日记,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书架上那几本被精心收藏起来的、苏维埃时期出版的书籍和维克多留下的手稿笔记。一种探寻真相和出路的渴望,在她心中悄然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