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谢青林休沐归来，路过二房院子外边，特意放缓脚步往里边看。
身姿清瘦的少年瘸着腿，抱着砍好的木柴，放到墙角一根一根垒好，整齐又干净。
谢青林嘴角轻轻扯了下，谁能想到昔日的天才少年，今日会落到这样落魄的境地。
说来真是可笑，谢桑年已经离开书院大半年了，但书院里仍然有他的传说。
什么天才少年，什么状元之资，言语之中除了惋惜，便是仰望。
到他们这一辈，本该取字辈“青”，但是幸好谢桑年和他那个妹妹，没有按照字辈取名，据说是他们那个娘坚持要这样取的。
叔叔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爷爷奶奶也懒得搭理二房一家，取名就随便他们去了。
也幸好如此，书院的人才不知道他和谢桑年之间，乃是堂兄弟关系。
少数知道的人，总是拿他们做比较，真是烦不胜烦。
以前他就活在谢桑年的光环之下，现在谢桑年已经瘸腿被赶走，私底下他还要被熟知的人问一句：你和谢桑年都是谢家的孩子，你能不能把谢桑年比下去？
此时此刻，他真想让那些人来看看，这还需要比吗？谢桑年现在根本没资格和他比！
他那双砍柴的手，还能有机会拿笔吗？
他那条被打瘸的右腿，还能走进考场吗？
从今往后，谢家只有他一个读书人，任何人都不能和他比！
谢青林抬脚走了。
梁氏在准备饭菜，不时往门口眺望，看到他的身影，喜不自禁，连忙迎上来，嘘寒问暖，仿佛谢青林是瓷娃娃。
在大周，孝顺名声很重要，谢青林身为秀才回家，村里总有人伸长脑袋看他，像看什么稀罕物件。
他能够察觉到那些目光，对于梁氏的嘘寒问暖，他都耐心、温和地回答。
进了屋子，把外头的目光隔绝之后，他便问：“谢桑年的书籍和笔记，可拿到手了？放哪里，我去看看。”
在他的意识里，就没有失败这个选项。
谢桑年瘸腿困在家中，已经不具备和他一较高下的机会，而他将来会继续往上走。
谢桑年聪明的话，家里人只要和他开口，他就该乖乖把手中的书籍和笔记拿出来，换自己将来做大官了，赏他一口饭吃。
以至于看见母亲摇头说没拿到的时候，他整个人十分错愕。
梁氏把老头子说的情况，和谢青林说了一遍，还说：“你爷爷说那畜生像个疯子一样，火烧他都不放手。”
谢青林冷哼一声，家里这么多人，居然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当真是能力不行。
他确实想要翻一翻谢桑年的书籍和笔记，看看人人夸赞的天才少年，是怎么读书的？读书时候又会有怎样的感想？和别人有何处不同？
但也只是想一想，并不十分强烈，对于现在的谢桑年，他心头还是有些不屑。
然而，当他得知谢桑年居然拒绝的时候，那想法就变得空前强烈，发誓一定要把谢桑年的书籍和笔记拿过来不可。
谢桑年竟然拒绝他的爹娘，真是敢啊！
……
傍晚时分，天边一片红霞，十分壮观。
谢穗穗挖了虫子放在鸡窝里的破碗中，她要去抓母鸡回来，母鸡却往屋后的菜园子跑。
“小叔叔，菜园子那边有个小洞，你帮我去挡住它，不让母鸡钻出去好不好？”谢穗穗急了，看见谢桑年便下意识求助。
这段时间家里氛围好，她和娘顿顿能上桌吃饭，奶奶得到的红糖也会弄成甜汤给他们喝，谢穗穗的胆子日渐变大。
都敢请求谢桑年帮忙了。
喊完了她才意识到不妥，停下来搓着衣摆，很紧张。
从小到大，她都没和这个小叔叔说过一句话，小叔叔的脸色冷，眼神也冷，吓人得很。
被他瞅一眼，谢穗穗都忍不住打颤。
她正打算说点什么找补，但是太紧张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桑年扫她一眼，面无表情，却站起来往菜园子对面走，挡在那个小洞前。
谢穗穗愣了愣，连忙从另外一个方向过去，母鸡看见谢桑年，果然倒回来，谢穗穗成功捉住。
“走，我们回去吃虫子，乖乖下蛋！”谢穗穗高兴地摸着它的羽毛，往园子外面走，脚步轻快，头上小啾啾一晃一晃的。
夕阳到了山的那边。
菜园子迅速被铺上一层暗色。
谢桑年拖着瘸腿要往外走，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桑年。”
他抬头，看到身穿书院蓝色学生服的谢青林。
菜园子前边一半，和大房前院接壤，不过大房的院子高两个台阶，所以现在谢青林自上而下看着他。
“能不能到这边来说话？”谢青林指了指不远处，“你站我下边，我俯视你，不太好。”
又道：“是书院的夫子叫我给你带话。”
谢桑年垂下的眸子，微微掀起，嘴唇轻轻绷着。
片刻后，他转身往后边走，大房的前院有一条小路，往这边倾斜下来。
他走到尽头，谢青林也走了过来，谢桑年虽然比他小两岁，但是个头却比他还要高一些。
谢青林看向他的瘸腿，笑了笑：“休沐回家之前，夫子告诫我们说，一定要修身养性，切莫仗着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就可以德行败坏！
“就算天才如谢桑年，犯下大错，也还是会被赶出书院，甚至被他亲爹打瘸腿，大家一定要引以为戒！”
谢青林起先语气还温和，像是和谢桑年感情很不错似的，结果越说讽刺意味越浓，甚至到最后，还哈哈大笑起来。
“瞧你方才那期待的样子，总不会觉得自己足够聪明，即便犯下大错，被打瘸了腿，夫子还盼着你回书院去吧？你现在是整个书院的耻辱，人人视你为败类，以你为戒！”
谢桑年的手指，倏然攥紧掌心当中，眸子抬起，森寒的眸光盯着谢青林的脸。
谢青林被他这样盯着，莫名有点发怵。
不过转念想想，哪怕谢桑年动手，瘸着一条腿，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便挺直腰杆、昂起胸膛，倨傲地回视他。
岂料谢桑年什么也没说，收回视线便要走，谢青林拽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的脚步。
“谢桑年，把你的书籍和笔记给我。”谢青林说道，命令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