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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葵躺在自己石洞的草铺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撕裂般的剧痛。

洞内昏暗,只有洞口透进来的天光和角落里一小堆炭火的微光。他能清晰地听到外面洞厅里传来的号子声、石锤敲击的闷响、操练搏杀的呼喝,甚至能闻到温泉水蒸腾出的水气。这声音,这气息,像鞭子抽打着他焦灼的心。

“都守在这里做什么?”

金葵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目光扫过守在洞口的锐金卫王猛和张魁,

“滚去操练!盯着那帮兔崽子!我金葵死不了!”

王猛和张魁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但更看到了金葵眼底那不容动摇的命令。他们重重抱拳:

“是,大人!您,您当心!”

两人不再迟疑,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洞外喧腾的声浪里。

洞内只剩下金葵粗重的喘息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他尝试着挪动身体,想坐起来喝口水。肋骨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衣。他咬着牙,一点点撑起上半身,目光落在洞厅中央那个巨大的火坑上。

坑边垒着巨大的青黑色石头,石面被常年累月的烟火熏得发亮。坑上架着粗大的木梁,吊着一个半人高的陶瓮,瓮口正袅袅地冒着热气。

水,他需要热水,或许能缓解一下这该死的疼痛。

金葵扶着冰冷的石壁,一步一挪地蹭到火坑边。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柴烟和水汽的味道。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想去够旁边挂着的木水瓢。指尖刚刚触到光滑的木柄,肋下猛地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袭来!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倾,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只伸出的手臂上。

“哗啦——!”

水瓢脱手,砸在吊着陶瓮的粗木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巨大的陶瓮剧烈摇晃,一股滚烫的热水如同愤怒的银龙,从瓮口倾泻而出,直直泼向火坑边缘一块巨大的、被烟火熏得黝黑的青石!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滚水泼在灼热的岩石上,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嗤嗤”声!浓密的白汽如同炸开的烟雾弹,猛地升腾而起,瞬间遮蔽了视线!紧接着——

“咔嚓!轰隆!!”

一连串沉闷而清晰的爆裂声在白汽中炸响!那声音,像是山岩在内部崩解,又像是沉闷的雷霆在脚下滚动!

金葵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弥漫的白汽惊得后退一步,肋骨的剧痛都似乎被这骇人的动静暂时压了下去。他死死盯着那块被白汽笼罩的石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白汽缓缓散去。

那块曾经浑厚、坚硬、承载了篝火煅烧的青黑色巨石,此刻竟像一块被顽童砸碎的劣质土坯!它从中间崩裂开来,碎成了七八块大小不一的石块,边缘锋利,断面呈现出新鲜的灰白色,还在丝丝缕缕地冒着残余的热气!崩裂的石块甚至飞溅出几尺远,散落在火坑周围。

死寂。

外面训练的人听到动静,都聚拢了过来,惊愕地望向这边,看着那块碎裂的巨石,又看看呆立在白汽边缘、脸色苍白的金葵。

金葵没有理会那些目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堆碎裂的石头攫住了。滚烫的热水!冰冷的岩石!剧烈的温差!崩裂!一个念头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猛地劈开了他连日来被绝望和伤痛笼罩的心!

“温差!崩裂!”

他喃喃自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鹿台督造官的记忆深处,那些关于开山采石的模糊记载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没有青铜钎凿,但有火!有水!有取之不尽的树木!

鹰愁涧不缺树!涧内温暖,树木生长得异常高大茂密。熊洞后面的平台,更是有着一片望不到头的森林!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计划,在金葵的脑海中瞬间成型!伐木!烧山!引水!用最原始的力量,撬开这沉睡的铜山!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提醒着他此刻的虚弱。但这一次,疼痛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希望之火。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挺直了腰背,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洞厅:

“王猛!张魁!跟我来!其余人,继续操练!”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穿透了洞内的嘈杂。

“大人?”

“扶我!去议事厅!找大当家、二当家!”

金葵的声音斩钉截铁。

议事厅位于洞厅深处,相对安静。当金葵在王猛张魁的搀扶下,带着一身伤痛和难以抑制的兴奋走进来时,大当家温良和二当家马善正对着一张简陋的兽皮地图低声商议着什么。温良面容敦厚,眼神沉静;马善则精瘦干练,透着一股草莽的机警。看到金葵惨白的脸色,两人都吃了一惊。

“三弟!你这伤……”

温良连忙起身。

金葵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灼灼:

“大哥,二哥!铜矿!有法子了!”

他指着洞厅方向,语速极快地将刚才热水浇石、巨石崩裂的景象和自己瞬间领悟的“火烧水激”之法说了出来。

“涧内树木无数,熊洞后面更是连绵山林!伐木为薪,堆于矿脉前引燃,将山岩烧至滚烫!然后……”

金葵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猛地一挥手,仿佛要劈开眼前的阻碍,

“引温泉水浇之!热岩遇冷水,必生剧变,崩裂瓦解!届时,只需人力撬取即可!”

温良和马善听着这闻所未闻的法子,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用火烧石头?再浇水?这能行?

“三弟,此法,闻所未闻。”

温良眉头微皱,带着谨慎,

“那山岩坚硬如铁,火能烧透?再者,引水浇灌,若不成,岂非徒耗力气?”

“大哥!”

金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

“鹿台营建,开山取石,亦有此法记载!只是当时多用青铜利器,此法为辅!今日,它便是我们唯一的钥匙!我亲眼所见,滚水浇热石,巨石瞬间崩裂!矿脉虽硬,道理相通!不试,铜山永为死物!试,便有生机!”

他眼中燃烧的火焰让温良和马善动容。马善沉吟片刻,猛地一拍大腿:

“干了!三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说行,我看八成能行!总比干看着强!大哥!”

温良看着金葵苍白的脸上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又看看地上碎裂巨石的景象似乎还在眼前闪现,终于缓缓点头,眼中也燃起一丝决然:

“好!三弟,鹰愁涧的根基,就压在你这个法子上!要人给人,要物给物!你尽管放手去做!”

“谢大哥!谢二哥!”

金葵抱拳,牵扯到伤处,眉头一皱,但眼神中的光芒却更加炽盛。

“首要之事,是验证此法!王猛!”

“在!”

王猛如同铁塔般踏前一步。

“你立刻带石岳、韩勾,挑选十个手脚利落、口风紧的兄弟!带上干柴、火种、取水皮囊!到矿洞入口附近,寻一处不起眼、岩石质地与矿脉相近的岩壁!记住,要绝对隐蔽!小范围试验!”

金葵的指令清晰而急促,

“堆柴引火,只烧一小片!火势一起,立刻取温泉水,集中浇泼!动作要快!火灭之后,仔细查看岩壁变化!记住,绝不可让烟柱升起过高!事毕,立刻覆土灭火,明白吗?”

“明白!大人放心!”

王猛眼中精光一闪,抱拳领命,转身如风般冲出议事厅。

“张魁!”

“在!”

张魁肃立。

“你带卫甲,立刻清点涧内所有可用石斧、石锛、青铜斧!准备伐木!只等王猛消息!”

金葵的思维如同疾驰的战车,毫不停歇,

“通知所有人,暂停其他劳作,随时待命!伐木地点,就在熊洞后面平台边缘!避开风口,尽量靠里!”

“是!”

张魁领命而去。

议事厅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金葵扶着石桌,额头的冷汗大颗滚落,肋间的剧痛一阵紧似一阵,但心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温良和马善看着他强撑的样子,既敬佩又担忧。

“三弟,你先回去歇着,等消息。”

温良劝道。

“不!”

金葵断然摇头,目光投向矿洞方向,

“我要亲耳听到那石头崩裂的声音!”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洞厅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期待和不安。金葵拒绝了回石洞,就坐在议事厅的石墩上,闭目调息,耳朵却捕捉着外面传来的每一点动静。锐金卫们无声地守在周围,气氛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人!大人!”

王猛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人未至,声先到。他像一阵风卷进议事厅,脸上沾着烟灰,浑身散发着烟火气,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成了!大人!真成了!”

王猛冲到金葵面前,激动得声音都在抖,

“按您的法子!我们烧了不到半个时辰,那岩石就烧得发红发烫!石岳泼水上去,‘嗤啦’一声,白汽冲天!等白汽散了,您猜怎么着?那岩壁,裂了!裂开老大一条缝!韩勾用石凿一撬,哗啦一下,崩下来脸盆那么大一块!碎石头满地都是!比我们用凿子凿三天都管用!”

“好!”

金葵猛地一拍石桌,牵动伤处,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但脸上的狂喜却再也抑制不住!成了!这条路,通了!

温良和马善也霍然起身,眼中充满了震惊和狂喜!

“天佑鹰愁涧!”

马善狠狠挥了下拳头。

“传令!”

金葵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响彻整个洞厅,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张魁!伐木!所有能动弹的,都给我去熊洞后面平台!伐木!!”

鹰愁涧积蓄已久的力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熊洞后面,连接着鹰愁涧主洞窟的,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台,探出山体。平台边缘,便是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森林。巨木参天,树干粗壮得需数人合抱,虬枝盘结,枝叶繁茂,在涧内温湿的环境中疯狂生长了不知多少岁月。

此刻,这片沉寂了无数年的森林,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喧嚣。

“嘿哟——!嘿哟——!”

雄浑的号子声如同沉闷的鼓点,在林木间回荡。几十条精壮的汉子,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筋肉在阳光下贲张如铁。他们按照金葵事先的划分,被张魁指挥得井井有条。

第一梯队,攻坚!王猛亲自带领,他如同人形巨熊,抢过一柄沉重的青铜大斧,这可是山寨压箱底的宝贝,平时极少动用。这斧头形制古朴,斧身厚重,刃部宽阔,他瞄准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巨杉,吐气开声:

“开——!”

“嘿!”

旁边几个同样手持青铜斧或厚重石斧的锐金卫精锐齐声应和。

“铛!铛!铛!”

沉重的斧刃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劈砍在坚韧的树干上!木屑如同雪花般飞溅!青铜斧每一次落下,都能在树干上留下深深的豁口,而沉重的石斧则需要更多的次数,但同样势大力沉。伐木的主力,还是石斧。这些石斧用坚硬的燧石或玄武岩打磨而成,斧身厚重,刃口相对粗糙,绑在坚韧的木柄上。汉子们两人一组,一人扶住长长的木柄末端稳住方向,另一人则抡起石斧,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狠狠劈砍!粗粝的斧刃与坚韧的木质摩擦,发出刺耳的“嚓嚓”声。

第二梯队,清理!石岳带着另一批人,手持更轻便的石锛和石楔。每当巨树在持续的劈砍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开始倾斜时,石岳便大吼:

“闪开——!”

楔子手立刻将打磨过的坚硬石楔插入主砍口旁边的裂缝,抡起石锤狠狠砸下!

“砰!砰!”

石楔深深嵌入,巨大的应力终于撕裂了坚韧的木质纤维。

“嘎吱——轰隆!!!”

参天巨木发出最后的哀鸣,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朝着预留的空地轰然倾倒!大地为之震颤!枝叶断折的噼啪声如同暴雨般密集!

第三梯队,处理!韩勾指挥着剩下的人,立刻蜂拥而上。他们用石斧、石锛,甚至边缘锋利的燧石片,开始清理巨大的树冠,砍断旁逸斜出的粗大枝桠。接着,卫甲带着人上前,用打磨过的锋利石片和骨刀,按照金葵要求的统一长度,开始截断巨大的树干。这同样是极其耗费力气的活计。粗大的树干需要多人协作,用绳索捆扎固定,然后轮流用沉重的石斧在截断处反复劈砍,或者用石楔打入砍出的缝隙,再合力撬动,才能最终断开。汗水混合着木屑,黏在每个人赤裸的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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