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几个太医提着药箱,几乎是跑着进了偏殿。
殿内众人虽表面上仍继续着宴饮,但心思早已飘向了那扇紧闭的殿门。
丝竹声依旧,交谈声却低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紧张。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后,偏殿门开,几个太医面带喜色,快步走到御前,撩袍跪倒,声音洪亮,“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吕小主脉象滑利如珠,确是喜脉无疑。依脉象看,已有一月有余,龙胎安稳!”
此言一出,殿内先是一静,那话刚落音,殿里先是猛地一静,连呼吸声清晰了几分。
下一秒,就像炸开了锅似的,满殿都是嗡嗡的恭贺声。
席上众人一个个的脸上都堆着笑,高声向皇帝道贺,吉祥话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冒,满是热络。
妃嫔席上却没那么热闹。
姐妹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神色各有不同,藏着说不清的滋味。
可脸上都竭力逼着自己挤出得体的笑,眼角却藏着掩不住的心思,嘴里的恭贺话倒是没落下,只是那声音,听着就没那么真切。
萧衍却不在意他们如何反应,闻言便龙颜大悦,连日来因后宫纷扰,和朝政带来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
他朗声大笑,举起酒杯,对着身旁的亚太后道,“母后,今日真是双喜临门。您銮驾回宫,恰逢妃嫔有孕,此乃天佑我朝,祥瑞之兆啊!”
被宫女搀扶着重新回到席间的吕心若,此刻脸上已不见了先前的苍白虚弱。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娇羞,与难以抑制的得意。
她盈盈下拜,声音娇滴滴的,“妾也觉得,这孩子来得真是巧,仿佛知道今日是太后娘娘回宫的大喜日子,特地来凑个热闹,沾沾太后娘娘的福气呢!可见,这孩子与太后娘娘有缘呢。”
这话听着就腻得慌,一股子矫揉造作的劲儿,让人浑身不自在。
明眼人只听一耳朵,心里便就有数了。
她这哪里是刚知晓自己有孕,分明是早就揣着这个消息,特意挑了今日这个场合。
满殿都是宗室亲贵、文武重臣,正是万众瞩目的时候。
这时候把孕事爆出来,既顺理成章地抢了所有人的风头,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和如今风头正盛的亚太后绑在了一处。
这份藏在柔弱姿态下的算计,可真够深的。
萧衍正在兴头上,闻言更是欢喜,觉得吕常在懂事又讨喜,当即便道,“吕常在说得是,此乃吉兆!传朕旨意,晋吕常在为才人,赐锦缎十匹,明珠一斛,以示嘉奖!”
“妾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吕心若喜出望外,连忙叩首谢恩,眼角眉梢尽是掩不住的春风得意。
上首的钱琬钰还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只是嘴角那点客套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敛了些。
她在这后宫里浸淫了那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人心鬼蜮,伎俩手段,一眼扫过去,便能瞧得明明白白。
吕才人这点小心思,在她眼里跟摆到明面上没两样。
一个小小的才人,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她当垫脚石用,借她的势往上爬。
钱琬钰端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便饮尽此杯。
她心里头自然是不悦的,那点不快像根细刺,轻轻扎在心上。
不疼,却硌得慌。
她轻轻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落在吕心若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冷意,“吕才人有喜,确是喜事。至于有缘么……哀家看,倒也未必。”
“这孩子已有一月有余,算起来,那时哀家尚在翠屏山清修,还未回宫呢。这缘分,怕是牵强了些吧。”
这话一出口,就没留半分情面。
硬生生戳破了吕心若话里的破绽,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方才那番说辞,攀附的心思也太露骨了些。
殿里的说话声一下子低了下去,比刚才静了不少。
几个命妇悄悄抬眼,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眼神里藏着说不清的意味,没一个人出声。
吕心若脸上的笑容一僵,闪过一丝尴尬,连忙低下头,声音也弱了下去,“是……是妾失言了,太后娘娘教训的是。”
她心里头像是揣了颗烫手的炭,要么是急着把眼下的局面扳回来,要么就是藏着别的心思。
眼波飞快地转了一圈,便把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纯妃身上。
吕心若脸上的笑容立刻又热切了几分,比刚才更显柔顺,也更谦卑。
她微微侧身,对着赵玉儿深深福了一礼,声音放得柔柔软软,“纯妃姐姐。”
她如今只是个才人,按宫里的规矩,称呼纯妃一声姐姐,倒也合情合理。
“妹妹这是刚查出来有了身孕,心里头又喜又慌,实在没个准头。好些宫里的规矩,还有孕期该留意的事儿,都一窍不通。”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早就听闻姐姐当初怀龙裔时,将养得极好,经验最是丰富。”
说到这儿,她稍稍抬了抬眼,飞快地瞥了赵玉儿一眼,又赶紧垂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妹妹有个不情之请,想跟姐姐求个恩典。”
“颐华宫的院子宽敞,妹妹听说西侧殿的环佩阁还空着,不知能不能容妹妹搬过去,跟姐姐做个伴儿?”
她的声音愈发轻柔,带着几分试探,“平日里,也好时时向姐姐请教孕期的学问,往后咱们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这话刚落,赵玉儿的心里猛地一沉。
她这胎怀得本就不易,最是怕麻烦,又向来不喜掺和宫里那些明争暗斗。
眼下她揣着龙种,月份大了更是如履薄冰,半点儿都不敢大意。
可吕才人那性子,张扬得很,心思又活泛,满肚子的算计。
这要是让她住进来,岂不是引狼入室?
往后这院子里,怕是难得清静,指不定要闹出多少事端来。
她连忙起身,微微欠身还礼,语气委婉而坚定,“吕妹妹有心了。只是……颐华宫如今已有我与卫常在居住,宫人们伺候我们二人已是忙碌。”
“西侧殿确实还空着,但位置较为偏僻,陈设也简单,只怕委屈了妹妹,宫人们也恐照料不周,反而不利于妹妹安胎。”
“妹妹如今有孕在身,还是独居一宫,让陛下为妹妹好好安排几个周全的宫人,静心将养更为妥当。”
赵玉儿这拒绝,说得在情在理。
既把眼下的难处摆得明明白白,没半分含糊;又没丢了那份关切的心意,周全得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吕心若却不死心,她料定皇帝此刻正高兴,或许会应允,于是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向皇帝,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陛下……您看……”
萧衍确实有些迟疑。他子嗣不丰,对怀孕的妃嫔自然多几分怜惜,觉得若能互相照应似乎也不错。
但他也知后宫规矩,且纯妃所言确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