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羽化为的灰烬纷纷扬扬飘落,静悄悄地覆盖在石面上。
风宝伏在地上,右翼仅余半截残羽,断口处渗出点点金光,细若游丝,却灼人肌肤。
严冰雪跪坐其侧,指尖微颤,却未流露半分迟疑。
她迅速从药囊取出一卷冰蚕丝,层层裹住那截断裂的翅根,动作轻而准,仿佛缝合的是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
尉迟逸风立于她身后,剑已归鞘,目光却未从风宝身上移开。
他喉间滚动了一下,终是未语。
断岳与巧手孙正按他先前命令,将三具风化中的尸体封入铁匣。
那尸体青鳞褪尽,耳后灰斑如烟消散,唯衣角尚存,触手干枯似朽纸。
“血不能浪费。”严冰雪低声道,取出一根空玉管,以银针轻轻挑起一滴自断羽渗出的金血。
那血珠悬于针尖,竟泛出微光,映得她指腹发烫。她迅速封入玉管,藏入内袋。
就在玉管合拢刹那,她察觉腰间药囊中那管夜视膏微微一震,似有呼应。
她不动声色,只将玉管贴身收好。
“它还能醒?”尉迟逸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能。”严冰雪点头,却未抬头,“但它付出的,不是力气,是命。”
尉迟逸风眸色一沉。他俯身,指尖轻抚风宝头顶红冠,触感微温,却再无往日傲然昂首的劲道。
这鸡曾在他病榻前啼鸣三声,那声音仿佛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也曾于危局中精准啄破机关,助他脱困。
如今却连鸣叫的气力也无。
“敌人留下的东西,查清楚了。”他说。
严冰雪起身,走向那三具铁匣封存的尸身。
她掀开其中一具衣襟内衬,取出半枚玉佩残片。
玉质温润,龙首衔莲纹样清晰可辨,却是从中间硬生生掰断,断口新痕犹在。
“三皇子府的信物。”她将玉佩递出。
尉迟逸风接过,指尖摩挲纹路,冷声道:“他胆小如鼠,从不敢涉险,怎会派人潜入南岭?”
严冰雪仔细端详玉佩与残页,思考片刻后说道:“这玉佩确是三皇子府之物,但这密令上的印却并非三皇子所有。”
“从印痕变体及李字轮廓来看,应是李承乾的私印。”
“三皇子向来胆小怕事,不会贸然派人涉险,极有可能是有人借三皇子之名行事。”
“不是他派的。”严冰雪已蹲下身,从另一具尸体腰带暗格中抽出一张残页。
纸色发黄,字迹残缺,唯有末尾一行墨迹尚清:“风入遗迹务除”其下压着一枚朱印,仅余一角,隐约可见“李”字轮廓。
她将残页铺在石面,从药囊取出一盒显影粉,轻吹其上。
粉末遇残墨泛出微蓝,显出半个印痕,非官印规制,而是私印变体,边角微翘,似刻意修饰。
“这不是三皇子的印。”她说,“是李承乾的。”
尉迟逸风眼神骤冷。
他将玉佩与残页并置,目光在两者断口与印痕间来回扫视。
“玉佩是他府中流出,密令却是李承乾所发。有人借三皇子之名行事,引我们入局。”
“目的呢?”严冰雪问,“若只为杀你,何必大费周章,引我们来此?”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目光转向那枚鸡首蛇身图腾。
幽光已弱,刻痕回缩,却仍隐隐脉动,如沉睡之物尚存呼吸。
“他们不是要杀我。”他缓缓道,“是要我进遗迹。”
“为何?”严冰雪追问。
“因为里面,有他们拿不到的东西。”尉迟逸风抬手,指向图腾中央,“钩月门的机关,需活物精魄激活。风宝能压制,说明它与这阵法有渊源。”
“而敌人操控‘引魄傀’,却无法真正启动核心他们缺一把‘钥匙’。”
“你是说他们想借你之手,打开什么?”
“或者,借你之手,唤醒什么。”尉迟逸风目光转向她,“你血入夜视膏,金纹共鸣;你血染风宝之羽,光痕流转。你与这遗迹,早有牵连。”
严冰雪垂眸,指尖无意识抚过腕上旧伤。
那伤早已愈合,却仿佛仍有灼意。
她未言语,只将玉佩残片翻转,忽见背面刻有一道极细划痕,似被人用指甲匆匆划下,形如星轨。
“这划痕!”她眯眼细看,“不是玉匠所刻,是后来加的。”
巧手孙凑近,从怀中取出放大铜镜,照出划痕细节。
那轨迹竟与南斗六星倒悬之形吻合,唯缺最后一星。
“有人在指引方向。”巧手孙低声道,“或是在标记路径。”
尉迟逸风眼神一凛:“敌人中,有内线。”
“不止一个。”严冰雪冷笑,“玉佩被掰断,是为销毁证据;密令残页藏于腰带暗格,是为保全线索。”
“他们既要掩盖,又要留下痕迹说明内部已有裂痕。”
尉迟逸风点头:“李承乾野心昭然,却忌惮皇室耳目,故借三皇子之名行事。”
“可他手下未必铁板一块。有人想灭口,有人想留证。”
“我们得抢在他们重新整合前,摸清全盘。”严冰雪站起身,将玉佩与残页收入袖中,“不能退,也不能莽进。”
尉迟逸风看向她:“你想如何?”
“查尸。”她言简意赅,“尸体虽风化,但内脏若未全毁,或可验出毒源。若‘引魄傀’是靠某种药引操控,我们就能反向追踪炼制之地。”
尉迟逸风颔首,下令断岳开匣。
巧手孙取出银刀,小心剖开其中一具胸腔。
五脏已呈灰败,唯心口处凝着一团黑血,状如凝脂。
严冰雪以银针挑取少许,滴入特制瓷碟,再加入三味药粉。
血遇药,竟泛起微泡,冒出淡紫烟气。
“是‘冥蚕膏’。”她皱眉,“这药早已失传,只在前朝宫廷秘录中提过,以活蚕吞食死人脑髓,炼七七四十九日而成。服之者,魂魄可离体三日,谓之‘游冥’。”
“所以这些‘人’,本就是死的。”尉迟逸风道,“他们的身体,是被药引操控的容器。”
“而操控者!”严冰雪抬眼,“需以自身精血为引,远程驱使。
若我所料不错,幕后之人此刻必在某处闭关施法,稍有差池,便会反噬。”
尉迟逸风眸光一动:“那我们现在,就能反向追踪。”
“不行。”严冰雪摇头,“冥蚕膏一旦入体,三日内必腐心而亡。”
“这些傀儡已死多时,操控早已结束。我们只能知道他们从哪来,不能知道谁在控。”
她将瓷碟倾覆,黑血落地,瞬间渗入石缝,不留痕迹。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忽道:“李承乾若真在谋划夺嫡,必与江湖门派勾结。”
“钩月门既为前朝余孽,藏身南岭多年,岂会轻易暴露?除非有人引我们来。”
“你怀疑是李承乾故意泄露线索?”严冰雪挑眉。
“不是他。”尉迟逸风摇头,“是他身边的人。有人想借我们之手,铲除钩月门,或夺取遗迹之物。”
“鹬蚌相争。”严冰雪冷笑,“我们就是渔夫?”
“也可能是饵。”尉迟逸风目光沉沉,“他们要我们进遗迹,取物,或唤醒阵法。而一旦启动,便是万劫不复。”
严冰雪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走向风宝。
那鸡仍昏迷,断羽处金血未止。
她蹲下,指尖轻触羽根,忽觉一丝微弱搏动,如脉将竭,却又顽强不息。
她取出玉管,将最后一滴金血收入其中。
就在封口刹那,风宝右翼残羽突然一颤,一滴金血从断羽处缓缓渗出,滴落在石面上。
如同有灵性一般自行蜿蜒游走,在石面上勾勒出一道神秘而清晰的星纹轨迹,与玉佩背面划痕、南斗倒悬之形,完全吻合。
尉迟逸风俯身细看,瞳孔微缩:“这是地图?”
“是钥匙。”严冰雪低声道,“它在告诉我们,该怎么走。”
尉迟逸风抬头,目光如刀:“若这是风宝用命换来的线索,我们不能浪费。”
“所以。”严冰雪站起身,将玉管贴身藏好,药囊系紧,“我们继续。”
尉迟逸风点头,伸手欲扶她起身。
她却已自己站稳,目光扫过铁匣、残页、图腾,最后落在风宝身上。
“但得先让它活下来。”
尉迟逸风未答,只将剑柄握紧。
那剑柄上血渍已干,却仍隐隐发烫,仿佛与地底深处某种脉动同频。
严冰雪俯身,将风宝轻轻抱起。鸡身微温,呼吸浅弱。
她贴着它耳边,低声道:“撑住,别死。”
风宝无反应,唯断羽处金血缓缓渗出,滴落在她袖口,晕开一朵微不可察的光痕。
尉迟逸风最后看了一眼那枚鸡首蛇身图腾,转身下令:“整备行装,原地休整半个时辰。”
严冰雪抱着风宝走入内门阴影处,背靠石壁坐下。
她从药囊取出一枚蜡丸,捏碎,将粉末混入口中唾液,缓缓涂抹在风宝断羽根部。
金纹微闪,随即黯淡。
她闭目,指尖按在风宝心口,感受那微弱搏动。
尉迟逸风立于她身前,剑横膝上,目光未离那道星纹血迹。
石面之上,金血未干,轨迹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