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宝的喙刚触到殿柱,整根柱子忽然震了一下。
它猛地抬头,翅膀张开,喉咙里滚出一串短促的咯鸣——不是冲着李承乾,而是朝大殿横梁。
尉迟逸风几乎是同时动的。
他把严冰雪往侧后一拽,自己横跨半步挡在她前面,剑柄已经握紧,却没拔出来。
他知道现在拔剑没用。
四道黑影从梁上落下,落地时没发出一点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声音。
他们站成菱形阵,袖口滑出半截刃,寒光一闪即收。
中间那人没动,只抬起左手,掌心托着一块令符。
那东西不是铁,也不是玉。
颜色深得像是把夜揉进了材料里,表面泛着一层极淡的暗光,像水底的苔藓在呼吸。
正面刻着一个字:“玄”。
“丙三令,玄门代裁。”那人的声音像是砂石在铁管里碾过,“尔等,无权启。”
严冰雪蹲下身,手指迅速扫过铁匣边缘。
她的影踪散还在,粉末贴在令符卡槽周围,原本该泛出微光的地方,现在只是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反应。
她立刻明白——这黑令符的材质,和“三日令”同源,但她的药粉被某种力量压制了。
尉迟逸风往前走了一步。
他没说话,脚步也不重,可就在他抬脚落地的瞬间,一股劲风迎面撞来,像是撞上了一堵软墙。
他肩头旧伤猛地一抽,血从绷带里渗出来,在玄色锦袍上洇开一片。
他退了三步才稳住,手指仍死死扣着剑柄。
皇帝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震得铜铃差点跳起来:“来人!禁军何在!”
一名内侍扑到殿角铜铃前,伸手一拉。
铃没响。
他又拉了一次,用力更猛。
铜铃晃了,可声音像是刚冒出来就被吞了,连个回音都没有。
“再传!”皇帝声音沉下去。
内侍抖着手再去拉,结果刚碰到铃绳,整个人忽然一僵,眼白翻了上去,软软倒地。
旁边另一名太监吓得往后退,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膝盖撞地,抬头时嘴唇发紫,话都说不出来。
风宝腾地飞起来,直冲殿顶天窗。
它的翅膀刚展开,眼看就要撞破琉璃,却在离玻璃还有半尺时猛地一滞,像是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它整个身子被弹回来,摔在严冰雪脚边,爪子抽了两下,咕哝了一句:“有网……看不见的网。”
严冰雪一把将它捞起来,手指快速扫过它的翅膀。
羽毛没断,但指尖触到一丝黏腻——像是空气里浮着一层极薄的油膜,擦过翅膀时留下的。
她捻了捻,凑到鼻尖。
不是香,也不是药。
是铁锈混着死水的味道,比西山洞里的陈灰还老。
黑衣人首领没再说话。
他把黑令符收回袖中,动作很慢,像是在等人再挑衅一次。
没人动。
三名重臣被架了起来。
其中一个是工部尚书,刚才还抖着手认了拓纸纹路,现在脸白得像纸,一句话都不敢说。
黑衣人押着他们往后退,退向金殿西侧那道平时没人走的暗门。
门是石的,嵌在墙里,缝隙窄得几乎看不出来。
可他们靠近时,门缝里竟自动渗出一股黑雾,贴着地面蔓延,像是有生命一样缠住门边的铜环。一声闷响,石门向内滑开。
四人带着人质进去,最后那人回头看了眼。
不是看皇帝,也不是看尉迟逸风。
是看严冰雪。
那一眼很短,但严冰雪清楚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她腰间的药囊上停了半瞬。
石门闭合,严丝合缝,连条缝都没留。
大殿里静得能听见血滴在地砖上的声音。
尉迟逸风肩上的血顺着袖子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红。
皇帝站起来,脚步沉得像是拖着铁链。
他走到那扇石门前,伸手摸了摸墙面,又用力推了一下。纹丝不动。
“传令九门。”他声音哑了,“开宫门,调禁军。”
一名太监连滚爬爬地往外跑,刚到殿门口,却被守卫拦了回来。
那守卫盔甲整齐,可眼神发直,像是睡着了还站着。
太监伸手推他,对方不动,再推,还是不动。
他回头颤声说:“陛下……宫门闭了。守卫……全不能动。”
皇帝盯着那扇门,忽然冷笑:“好一个‘玄门观棋’。朕的江山,何时成了你们的棋盘?”
严冰雪没说话。她把风宝放在肩上,低头看铁匣。
影踪散的荧光已经彻底熄了,可就在刚才,她分明看到黑令符经过时,粉末有过一次极其微弱的震颤——不是被压制,是被唤醒。
她伸手摸了摸药囊最底层。那里还剩最后一小包影踪散原粉,是她从工部旧库带回来的母药。
她没用过,因为知道一旦用了,就等于暴露了药源。
但现在,她开始怀疑——这药,真能瞒过“玄门”吗?
尉迟逸风靠在一根柱子上,喘了口气,低声问:“你刚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点头,声音压得极低:“黑令符经过时,影踪散有反应。不是被压,是共鸣。它们用的材料,可能来自同一个矿脉,甚至同一个炉。”
尉迟逸风眼神一紧:“你是说,‘三日令’的源头,根本不是李家?”
“李家只是执行者。”她盯着那扇石门,“真正铸令的,是‘玄门’。李承乾的父亲埋下铁匣,不是为了藏罪,是为了……还令。”
风宝突然咕哝了一句:“鸡记得那味道。铁锈底下,有香灰,还有……灰里藏着的盐。”
严冰雪猛地抬头。
盐?
她立刻翻出药囊里的小瓷瓶,倒出一点残粉,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未用过的拓纸,把粉末均匀撒在上面。
然后,她从腰间抽出一把银针,最细的那根,蘸了点唾液,轻轻点在粉末中央。
粉末没亮。
可就在银针离开的瞬间,拓纸上浮出一道极淡的纹路——不是荧光,是湿痕。
像是盐分遇潮析出,勾勒出了一个残缺的符号。
她认得这个符号。
不是“三日令”上的,也不是黑令符上的。
是她在一名死于“心疾”的老太医指甲缝里发现的刻痕。
当时以为是临死前的胡乱划痕,现在看,竟是某种标记。
尉迟逸风盯着那道湿痕:“这是……什么?”
“不是文字。”她声音发紧,“是编号。像药库里的批次印。”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那张从铁匣里取出的残页。
墨迹斑驳,可“丙三”二字还在。
她把残页翻过来,对着光,仔细看背面那枚发黑的手印。
手印边缘,有一圈极细的纹路,像是压痕。
她用银针尖轻轻刮了一下,一点灰末落下。
她把灰末放在拓纸上,靠近那道湿痕。
灰末自动散开,排列成半圈弧线,正好补全了湿痕的缺口。
一个完整的符号出现了。
像是一把钥匙的轮廓。
风宝突然扑腾了一下翅膀,咕哝:“鸡闻过这味。在王府地库最底下,那个不上册的药柜里,第三格,有个铁盒,盒底有这印。”
严冰雪呼吸一滞。
那个柜子,是她入府时就发现的。
锁死了,问过老管事,说是前代医官留下的废品柜,钥匙早就丢了。
她一直没动它。
因为——那是唯一一个,不需要亲王手印或血脉验证,就能打开的柜子。
尉迟逸风看她脸色变了:“怎么了?”
她没回答。她把铁匣合上,塞进他怀里:“你先走。从偏殿侧道出宫,绕去王府地库。别走正门,别碰守卫。”
“那你呢?”
“我得留下。”她把银针收回药囊,顺手将最后一包影踪散原粉倒进袖袋,“皇帝还在,李承乾还没收押,我不能走。”
“你疯了?刚才那股力道,连我都挡不住,你留下来做什么?”
“做他们想不到的事。”她抬头看了眼横梁,“他们能封殿,能控守卫,能压药性,但他们漏了一点。”
“什么?”
“他们以为,只有令符能唤醒东西。”她手指轻轻抚过袖袋,“可有时候,药也能叫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