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案上轻轻晃了一下,尉迟逸风收回目光,指尖从药渣登记簿边缘滑落。他没再说话,只是朝影卫点了点头,那人立刻会意,捧着簿册退出密室。
严冰雪站在桌旁,手里还捏着那枚银针,针尖微微泛青。她没收回去,而是轻轻插进药囊侧袋,动作利落。
“你觉得,张德元背后是谁?”她问。
尉迟逸风靠在窗边,袖口垂下,遮住了手腕上一道旧疤。“现在问这个,太早。”他说,“他不敢自己动手,毒也不是他配的。但他敢让别人替他烧、替他送、替他签字——说明上面有人给他撑腰。”
严冰雪冷笑:“所以他才不怕查。只要不出事,功劳是他的;出了事,背锅的是别人。”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觉得出事了。”尉迟逸风转过身,声音压低,“周某失踪,簿册失联,他会紧张,但不会逃。真正让他动的是——他认为我们已经信了那套说辞。”
“那就让他信。”严冰雪走到案前,铺开一张新纸,提笔写下几行字:《玉露丸配伍更正文书(草案)》。她故意写得潦草,末尾一行还漏了个“不”字,变成“原方可用”。
写完,她把纸往桌上一搁,没盖印,也没锁匣,就那么敞着。
风宝从梁上跳下来,落在纸角,爪子一扒,把“可用”两个字踩得模糊不清。
“你这鸡,越来越会演了。”严冰雪瞥它一眼。
风宝昂头,咕哝道:“我可是王府首席情报官,这点演技都没有,怎么混江湖?”
尉迟逸风难得笑了下,随即敛去,对门外道:“传药童阿四。”
不多时,一个瘦小身影低头进来,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眼神不敢乱瞟。
“你今夜当值药堂,看见这份文书,记住了。”严冰雪把纸推到他面前,“王爷要换药,陛下已停用‘玉露丸’原方,改试新配的补气散。这话,你可以跟人说,但别说是我说的。”
阿四点头如捣蒜:“小的明白,小的……就是不小心听见的。”
“去吧。”尉迟逸风挥了下手,“明日辰时三刻,你在御药房外撞见风宝,记得惊一下,然后快步走开。”
阿四退下后,风宝扑棱着飞上屋梁,蹲在横木上,翅膀拢起,像只守夜的猫头鹰。
严冰雪起身,走向内间药房。铜秤、瓷瓶、封蜡齐全。她打开一只暗格,取出三瓶封装完好的“玉露丸”,倒出药丸逐粒检查——每一粒都圆润均匀,颜色一致,重量分毫不差。
“替代表药今日起每日三丸入库,由我亲手封装。”她边说边将新药装瓶,“批号照旧,封泥纹样仿制工部样式,连火漆印的偏斜角度都一样。”
尉迟逸风站在门口看着,忽然道:“张德元每月初七去西角门接‘特供药材’,还有三天。”
“那就让他按时接到。”严冰雪盖上最后一瓶,“不过,这次送来的‘药’,得有点不一样。”
她从药囊里取出一小包粉末,淡黄色,无味。倒在指尖捻了捻,轻轻弹进一只空瓶。
“这是什么?”尉迟逸风问。
“香豆粉掺点朱砂。”她说,“看不出毒性,化验也查不出异常,但它沾在手上会留痕,三天不褪。只要他碰过,就会带出去。”
尉迟逸风点头:“影卫盯住所有接触过的人,顺藤摸人。”
“不止。”严冰雪把瓶子放进托盘,“我要让这药看起来像是出了问题——比如,少了一味主料。”
她提笔在登记簿上划掉“玄参”一项,又在旁边注:“缺货待补”。
风宝从梁上跳下来,落在簿册上,爪子正好按在“缺货”二字上。
“懂了。”它咕哝,“让他以为咱们慌了手脚,药都配不齐了。”
“对。”严冰雪合上簿册,“越乱越好。他越觉得我们焦头烂额,就越敢往上汇报。”
尉迟逸风走到院中,仰头看了眼天色。月未满,云层薄,风吹檐角铜铃轻响。
他抬手打了个手势。
三队影卫悄然出动,一队埋伏张府后巷,一队蹲守西角门偏道,第三队潜入尚药局外围值房,扮作杂役轮休。
“明日早朝,我会正式提名三位御药巡检使人选。”尉迟逸风回身对严冰雪说,“一个是我远房表亲,一个是我旧部之子,还有一个,是林太医的门生。”
“全是自己人?”她挑眉。
“但对外不是。”他淡淡道,“他们会争,会拉关系,会上书自荐。整个宫里都会知道,王爷在找监管人选。张德元若真有上线,一定会想插一手。”
严冰雪笑了:“那你得让他们吵得再凶一点。”
“已经在吵了。”尉迟逸风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半个时辰前,三人各自递了履历,互相攻讦的奏片也到了我案上。”
风宝凑过去看了一眼,咕哝:“这林门生写自己精通药理,结果把‘茯苓’写成‘伏灵’,错得离谱。”
“就是要这种破绽。”严冰雪接过纸条,“让人觉得,谁都可能被收买。”
她转身走向药堂,风宝扑腾着跟上,落在她肩头。
药堂内,烛光通明。六名药童整齐列坐,每人面前一套封装工具。严冰雪亲自示范如何称药、装瓶、贴签、封蜡。每一个步骤都慢而清晰。
“记住,”她说,“这批药是给陛下用的,哪怕差一丝一毫,都是死罪。”
药童们额头冒汗,手都不敢抖。
她走出药堂时,已是二更天。风宝蹲在屋脊上,望着西角门方向。
“你说,他会不会今晚就动手?”它问。
“不会。”严冰雪摇头,“他得先确认消息是真的。等明天那个药童‘无意’透露,再等风宝在他眼皮底下晃一圈,他才会信。”
“那我明天得多蹭点药尘。”风宝抖了抖羽毛,“最好蹭得满脸都是,让他以为我偷吃了药。”
尉迟逸风走过来,递给严冰雪一杯热茶:“你也该歇了。”
“我不累。”她接过茶,没喝,“我在等化验结果。”
话音刚落,一名影卫匆匆而来,手中捧着一只小瓷碟,里面盛着些许深褐粉末。
“周姓杂役鞋底残留物化验完毕。”影卫低声,“除青檀粉烧余外,另含微量乌心藤汁液,干燥后无味,遇水则释出麻痹毒素。”
严冰雪接过瓷碟,凑近灯火细看。粉末在光下泛着微红光泽。
“九节乌心散是慢性毒,乌心藤却是急性麻痹剂。”她缓缓道,“两种毒并用,说明他们准备了两套方案——长期控病,和随时致昏。”
尉迟逸风眼神一沉:“一旦皇帝突然昏迷,百官混乱,便是他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所以不能让他们等到那天。”严冰雪将瓷碟递回,“把这结果抄一份,塞进那份‘更正文书’的夹层里。明天,让它‘不小心’落在药童怀里。”
风宝忽然竖起脖子:“等等!”
它跳下屋檐,冲到院角一口废弃的井边,用喙猛啄地面。
众人围上。只见砖缝里嵌着一枚极小的铜片,形如花瓣,边缘刻着细纹。
严冰雪捡起来,对着光看:“这不是宫里制式。”
尉迟逸风接过一看:“像商号印记。花瓣尖细,像是雪梅。”
“他说过,箱角有朵暗纹花。”严冰雪眯眼,“看来,有人今晚来过这里,想看看周某有没有留下东西。”
尉迟逸风冷笑:“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他挥手,命影卫封锁全院,同时调出井周脚印拓片比对。
风宝重新飞上屋脊,爪子扣住那枚微型铜铃,尾巴翘得老高。
“我就在这儿守着。”它咕哝,“谁敢再来,我就啄他脑袋开花。”
严冰雪回到书房,将“更正文书”摊在案上,故意半掩于一堆杂卷之间。她又取来一杯冷茶,泼湿一角纸边,制造出“匆忙翻阅后遗落”的假象。
尉迟逸风站在廊下,望着书房透出的灯光。
“你觉得,他会上钩吗?”
“他已经上钩了。”她站在窗内,手里拿着那枚花瓣铜片,“只是还不知道自己咬的是鱼钩,不是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