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割在脸上,像刀子刮过粗布。
尉迟逸风半扶半拖地带着严冰雪疾行,脚步踏在青石板上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呼吸微弱,手腕处渗出的血已浸透布条,顺着指尖滴落,在巷道里留下断续的暗痕。
风宝跌跌撞撞飞在前方,尾羽只剩一缕残光,却仍固执地扫过墙角与屋檐,探查着每一处可能藏人的角落。
柳氏女子紧随其后,脚步虚浮,眼神不断回望织坊方向,嘴唇微微颤抖。
尉迟逸风没有多言,只将手中长刀换到左手,右手护住严冰雪后背,防止她跌倒。
四人一鸡穿街过巷,避开了巡夜更夫与街口守卒,最终拐入一条窄巷尽头的破旧木门。
门无锁,一推即开。
屋内尘灰积尺,梁上蛛网密布,几架染布用的木架歪斜倒地,墙角堆着朽烂的麻袋。
风宝扑翅上梁,爪子扫开一片浮灰,确认无人藏匿后,低鸣三声。
“此处无人来已久。”尉迟逸风低声道,将严冰雪轻轻靠在墙边。
他撕下衣摆布条,重新扎紧肩头伤口,动作利落却掩不住指节的微颤。
方才那一战,毒气虽被银针封住,却已渗入经络,右臂隐隐发麻。
严冰雪闭目调息片刻,睁开眼时目光清冷。
她从腰间药囊中取出银针,为验毒,在指尖快速划过,血珠渗出,滴在一块瓷片上。
接着,她用针尖挑起地上散落的一撮银白粉末正是那‘寒铁丸’残渣。
“你还要验?”尉迟逸风看着她。
“毒不识真伪,死不知所以。”她声音虚弱,却不容置疑。
银针轻点粉末,置于口鼻下微嗅,又以火折子点燃。
青烟升起,针尖迅速变黑,边缘泛出紫斑。
她冷笑一声:“果然是‘引毒催发’之物。
他们不是要杀我,是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毒发癫狂,口吐白沫,抽搐失禁让人亲眼看着开国医女之后沦为疯妇。”
尉迟逸风眼神一沉。
“届时,我祖父一生清誉毁于一旦,我所行医术皆成‘邪道’,连带王府也会被扣上‘藏污纳垢’之名。”她缓缓抬头,“这不是刺杀,是诛心。”
柳氏女子跪倒在地,声音发抖:“我不知道他们只说,取到寒铁丸,就能换我妹妹性命说你们才是乱臣贼子,蛊惑王爷,祸乱朝纲!”
风宝扑翅落地,一爪踩上她肩头,力道不轻:“你蠢还是装傻?他们让你偷药,却不让你看药性?让你送信,却不告诉你接头人是谁?你妹妹早被扣为人质,你不过是个传话的傀儡!”
女子浑身一震,眼泪滚落。
“现在哭没用。”严冰雪冷冷道,“告诉我,你妹妹被关在哪?”
“城东旧药铺地窖!”她抽泣着,“可守卫全是黑袍人,我进不去,他们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岗,夜里还有毒烟熏屋!”
尉迟逸风站起身,环视这破败染坊。
墙上挂着半幅褪色布幡,上绘青藤缠枝,是他曾见过的严家医馆标记。
他伸手抚过木架,指尖沾上一层厚灰,忽而一顿。
“此处是你祖父旧友产业?”他问。
严冰雪点头:“早年避祸时留下的退路,无人知晓。”
尉迟逸风眼神微动,随即走向中央石墩。
他抽出从守卫头领手中夺来的长刀,刀身犹带血痕,猛然插入石缝,刀锋朝天,稳稳立住。
“我们不能再逃。”他说。
风宝抬头望着那柄刀,忽然振翅飞上刀柄,昂首挺胸,尾羽残光微闪。
“他们以为我们逃出生天,是苟延残喘。”尉迟逸风目光扫过众人,“错了。今夜,是我们反击的开始。”
严冰雪撑着墙站起,虽脸色苍白,却站得笔直:“我可布药线,以寒铁丸为饵,放出假消息,诱其内乱。我祖父门下尚有三十六名弟子散落各州,只要信号传出,半月内可聚二十人。”
尉迟逸风点头:“我手中仍有旧部七十二人,藏于城南暗巷,未被清查。今夜即可联络。”
“我去带路!”柳氏女子猛地抬头,“我知道地窖暗道,小时候常和妹妹在那里躲猫猫,我可以引你们进去!”
风宝转头盯着她,良久,才咕哝一句:“这次,信你一回。”
尉迟逸风看向严冰雪:“你伤未愈,毒未清,能否撑住?”
她冷笑:“我若倒下,谁来配药?谁来救人?谁来让他们知道,医者之手,既能救人,也能索命?”
尉迟逸风不再多言,只伸手握住刀柄,低声道:“从今夜起,不退,只攻。”
风宝忽然长鸣一声,声裂夜空,如号角初响。
那声音不似鸡鸣,倒像战鼓擂动,震得梁上尘灰簌簌落下。
严冰雪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分给尉迟逸风与柳氏女子:“服下。可暂缓寒毒侵蚀,撑六个时辰。”
尉迟逸风接过,毫不犹豫吞下。柳氏女子迟疑片刻,也咽了下去。
风宝却不接:“我不吃!我要留着嘴骂人!”
“那你飞不动别怪没人背你。”严冰雪淡淡道。
“哼!我飞得比你跑得快!”它扑翅跃起,绕梁一圈,爪子勾下一块破布,甩在柳氏女子头上,“戴上!别让人认出你!”
尉迟逸风已开始规划路线:“城东守备森严,正门不可行。若真有暗道,必在后墙井口之下。风宝,你先行探路,若遇巡哨,引开即可,勿恋战。”
“知道啦!”风宝一翅膀拍他肩,“别忘了早膳加蛋!”
尉迟逸风不理,转向严冰雪:“你最后再检查一遍药囊,缺什么?”
她翻看片刻,忽而一顿:“少了一味‘断魂香灰’。”
“不是洒在织坊了?”
“我留了底。”她眼神一凛,“有人动过我的药囊。”
三人同时转头,目光落在柳氏女子身上。
她脸色煞白:“不是我!我碰都没碰!”
风宝跃到她面前,一爪掀开她衣领内侧,抽出一张折叠的黄纸。纸上无字,却有一股极淡的药香。
“这是‘迷神散’的包纸。”严冰雪眯眼,“你身上为何有此物?”
“我……我不知道……可能是他们塞给我的……”女子声音发抖。
尉迟逸风一把夺过纸张,凑近鼻端一嗅,眼神骤冷:“这不是迷神散。是‘追魂引’专为追踪服过寒铁丸之人而制。他们早就在等我们逃出来。”
屋内骤然寂静。
严冰雪迅速从袖中抽出银针,在指尖再划一刀,血滴入瓷片,与先前的寒铁丸残渣混合。
血色由红转青,泛起细泡。
“果然。”她低声道,“我体内已有寒毒烙印,只要他们点燃追魂引,十里之内皆可循迹而来。”
尉迟逸风立即拔刀出石,沉声道:“此地不可久留。立刻转移。”
“往哪走?”柳氏女子慌张问。
“反其道。”严冰雪冷笑,“他们以为我们会直扑城东救你妹妹,那就让他们去城东等。我们先去南市。”
“南市?”尉迟逸风一怔。
“那里有我祖父的另一处药库,藏有‘逆脉散’,可暂时遮蔽体内毒痕。而且!”她抬眼,“南市人多眼杂,最适合放风。”
尉迟逸风略一思索,点头:“好。风宝,你先飞往南市药库,确认安全。柳氏,你跟紧严姑娘,一步不许离。我断后。”
风宝振翅欲飞,忽而停下,回头盯着那柄插在石墩上的长刀。
“你不带刀?”
尉迟逸风看了它一眼:“刀在人在,刀失人亡。它会等我回来。”
风宝一愣,随即昂头:“那你可得快点!我可不想以后叫你‘手无寸铁王爷’!”
尉迟逸风嘴角微动,终未笑出。他扶住严冰雪,低声道:“走。”
四人一鸡悄然退出染坊,木门轻轻合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风宝展翅腾空,残羽划破夜幕,飞向南市方向。
尉迟逸风最后回望一眼那破败小屋,转身扶着严冰雪,踏入更深的巷影。
柳氏女子正跟着,突然神色一变。
前方街角,一盏灯笼忽明忽暗,映出半幅青布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