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括声在岩缝深处响起的瞬间,尉迟逸风已横刀挡在严冰雪身前,后撤三步,脚跟踩实松土。
他没回头,只抬手一拦,掌心抵住她肩头,力道不大,却稳如铁铸。
严冰雪没动,眼睛盯着那张还贴在石壁上的拓纸。
火折子被她用薄绢裹了,光压得极低,照在纸面边缘。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微光,不是错觉——粉末在幽暗中泛出断续的纹路,像是被人用极细的笔划过,歪斜地连成北斗偏移的形状,中间嵌着一个扭曲的“辰”字。
“不是自然形成的。”她低声说,指尖虚点纸面,“有人刻过,又用药粉遮掩。”
尉迟逸风耳贴石壁,听了一息,又一息。
里面再没动静,连气流都静了。
他这才松了半口气:“只响了一次,不像杀阵。”
“是警报。”严冰雪把火折子夹在指间,腾出手从药囊摸出镊子,轻轻揭下拓纸。
粉末随着动作簌簌掉落,在绢光下竟又浮起一丝极淡的青芒,转瞬即逝。
她皱眉:“这粉……活的?”
风宝蹲在她肩头,翅膀收得紧紧的,忽然咕哝一句:“鸡不喜这光,像坟里爬出来的。”
尉迟逸风没理会它,只盯着石缝深处:“你还能看清里面?”
“勉强。”她把火折子凑近岩壁,光晕扫过苔痕。
那些青绿斑块的分布不对劲——三上,两下,左偏七寸,右错五分,和《药异录》里的“养灵位”图谱完全一致。她心头一沉:“这不是普通藏药点,是前朝御医布的活药阵。”
尉迟逸风眼神一凝:“谁会用这种阵?”
“死人才用。”她收起火折子,声音压低,“养灵位,是用来续药性,不是藏东西。这地方……养过‘活死药’。”
风宝突然抖了抖脖子:“鸡闻过这味!那晚在金殿,黑衣人袖口就有!”
尉迟逸风立刻抬手按住刀柄,目光扫向四周林木。
严冰雪却没动,她从袖中抽出祖父的《医残札》,翻到“禁术图谱”那页。
纸页泛黄,边角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她将拓纸并排铺开,比对那个“辰”字变体。
一模一样。
批注在下方,墨迹干枯:“玄辰指位,阴行于地。以活血养药,以人骨镇阵。”
她手指一顿:“玄辰会。”
尉迟逸风接过残页,目光落在符纹底部一道细刻线上。
那线极细,像是无意划出,可他眼神一沉:“这不是祭祀符。”
“你说什么?”
“是编号。”他指了指那道线,“我在先帝暗档里见过类似标记——第三养药所。这地方,原是皇家暗营的药库。”
严冰雪猛地抬头:“那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有人把它挪了位置,或者……”尉迟逸风声音冷下来,“有人一直守着它。”
风宝突然扑棱翅膀,跳下她肩头,一爪子啄向岩缝左侧的石块。
那块石头松动,苔藓剥落后露出半寸铜色。
它连啄三下,发出急促的“咯咯”声。
严冰雪蹲下,拨开泥屑。
半枚铜印埋在土里,只剩残角露出,印面弧纹断裂,像是被人硬掰过。
她取出镊子,小心清理印面。
弧纹的走向……和铜牌刮痕完全吻合。
“这不是偶然。”她从药瓶倒出一点青金粉末,撒在残印断口。
粉末飘到边缘时,竟微微颤动,随后吸附上去,像是被什么吸住。
尉迟逸风盯着那画面,声音沉得像压了石头:“他们用同一批材料,在不同据点做标记。”
“系统性的。”严冰雪指尖抚过断口,“不是江湖散人,也不是临时结盟。这是有组织、有规矩、有传承的。”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忽然弯腰,刀尖插进石缝边缘的土里。
他撬了两下,带出一块碎石。石底刻着一道短横,旁边一点,像是记号。
“军械记。”他抹去泥,“先帝时,暗营布防用这种刻法。这据点,曾归兵部直管。”
严冰雪眼神一紧:“那现在呢?”
“被换了主人。”他收刀入鞘,“玄辰会,不是从江湖冒出来的。它从皇家旧营里长出来,像寄生虫。”
风宝突然跳上她肩头,爪子抠得她衣领发紧:“鸡闻到新味了!糊糖混铁锈,还有点像烧焦的药渣——又来了!”
尉迟逸风立刻抬手示意噤声。三人一鸡静立原地,风从山脊掠过,吹得草叶沙沙响。远处林间,一道人影闪过,脚步极轻,落地无声。
尉迟逸风没追,只从怀中取出铜牌,轻轻叩击石壁。
三声,短、长、短。
没有回应。
他收起铜牌,低声道:“他们知道我们来了。”
“不然不会留下这印。”严冰雪将残印收进药囊,手指在囊口停了一瞬,“这东西,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
“诱饵?”
“或者……标记。”她抬头,“我们在被标记。”
尉迟逸风眼神一冷:“那就让他们知道,谁在盯谁。”
他从腰间解下铁链,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另一头递向严冰雪:“走。回府前,先去西市。”
“西市?”
“卖旧铜器的地方。”他看了眼药囊,“这残印的纹路,能在匠铺找到母模。他们用同一批铜料,就会有同一批刻痕。”
严冰雪没多问,接过链子攥紧。风宝跳上她肩头,翅膀一拍:“鸡带路!”
三人一鸡沿原路返回,穿过废弃药田时,尉迟逸风忽然停步。
他蹲下,刀尖挑起一截断藤——藤蔓上泛着暗绿的光,是“断息藤”的毒。
可这毒,被人提前刮掉了。
他指尖捻了捻藤面,留下一道浅痕:“有人比我们早到,也有人……在清理痕迹。”
严冰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泥地上有两道极淡的拖痕,像是有人拖着重物离开。
她蹲下,银针轻点地面。
针尖入土三寸,拔出时带出的土色发黑。
“底下有空腔。”
尉迟逸风用刀尖划开泥层,挖出一块木板。
板底刻着半个“辰”字,和岩缝里的标记一模一样。
“不是清理。”他声音冷下来,“是转移。”
“他们在搬东西。”严冰雪站起身,“而且,不只一处据点。”
尉迟逸风将木板翻过来,背面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用针尖刻的。
他眯眼细看,忽然道:“这是路线图。”
“什么?”
“军中暗记。”他手指沿着划痕移动,“箭头指向北,距离标记是‘三刻’,换算约八里。这地方,是中转站。”
严冰雪从药囊取出一张空白拓纸,铺在地上。
尉迟逸风用刀尖蘸了点泥,在纸上画出路线。
三处节点,呈三角分布,中心点正是那口枯井。
“他们有据点网。”她声音发紧,“而且,布局早就完成了。”
尉迟逸风收起图纸,目光扫向西市方向:“先查铜印母模。如果他们用同一批材料,匠人会有记录。”
“万一匠人死了呢?”
“那就查谁最近买过青金石粉。”他抬步前行,“西市有三家专营矿料的铺子,都在城西。”
风宝突然扑棱翅膀,飞上树梢,绕着枯井飞了一圈,又落回来:“鸡闻到新味了!不是糊糖,是铁锅炒药,带点陈皮气——有人在熬药!”
尉迟逸风脚步一顿:“活药术。”
严冰雪眼神一凛:“他们在炼‘活死药’。”
尉迟逸风没再说话,只加快脚步。
三人一鸡穿出药田,踏上荒径。
天色渐亮,雾气散去,远处城郭轮廓浮现。
西市的早市刚开,摊贩支起布棚,铜器铺的老板打着哈欠,正往柜台上摆旧货。
尉迟逸风径直走过去,将残印放在柜面。
老板眯眼看了看,摇头:“这印没见过。”
尉迟逸风从怀中取出一小块青金石粉,压在残印旁:“这种料,你收过吗?”
老板眼神一变,立刻摇头:“不收这等邪物。”
“去年冬,有人拿类似铜料来熔过吗?”严冰雪问。
老板手一抖,差点打翻茶碗:“那事……不该问。”
尉迟逸风没再问,只将铜牌放在柜上,轻轻一推。
牌面翻转,露出背面纹路。老板盯着那纹,脸色瞬间发白。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尉迟逸风没答,只盯着他:“说。”
老板咽了口唾沫:“去年腊月,有个瞎眼老头来熔过一块铜,说是祖传的。我见那料子特别,留了点碎屑……可第二天,铺子就着了火,碎屑全烧了。”
“人呢?”
“走了,往北去了。”老板声音发颤,“临走前,他说了句——‘丙三不开,辰位不动’。”
严冰雪和尉迟逸风对视一眼。
风宝突然跳上柜台,一爪子拍在铜牌上:“鸡记得这话!金殿那晚,黑衣人首领也说了类似的话!”
尉迟逸风收回铜牌,低声问:“那老头,长什么样?”
“穿灰袍,拄铁头杖,走路不踩影子。”老板哆嗦着,“我……我没敢多看。”
尉迟逸风没再问,转身就走。
严冰雪紧随其后,药囊紧贴腰侧。
风宝飞在前头,翅膀扇得急。
走出三步,尉迟逸风忽然停住。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是刚才画的据点图。
图上三处节点,呈三角分布。
他盯着中心点,忽然发现——
那位置,正是王府地库的正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