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鸦雀无声,李承乾被拖出大殿时仍在嘶喊,声音渐远,最终消在宫门外的风里。枷锁与石板相撞的声响一记记敲在人心上,像是为一段权势画下句点。
周慕白从龙椅起身,缓步走下玉阶。他手中捧着一方紫檀木托盘,其上静静躺着一枚古旧令牌——济生令。阳光自高窗斜照进来,映得那铜边泛出温润光泽。
“此令原属开国医官严氏先祖,”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金殿,“三百年沉寂,今日归还主人。”
他说完,将托盘递向严冰雪。
她上前半步,双手接过。令牌入手微沉,边缘刻痕依旧清晰。她没低头看,只将其轻轻贴在胸前,像护住某种不可轻慢的信物。
老丞相咳嗽一声,捻须道:“医女破案有功,然女子立于朝堂论政,古来罕有……恐引非议。”
话音未落,尉迟逸风已开口:“若非她连破三毒、识破蓝花图谱,此刻跪在这儿的,便是我。”他目光扫过几位低语的老臣,“你们说纲常不容女子干政,可曾想过,若无她,大周早已落入逆党之手?”
他抬手示意,亲卫立刻呈上卷宗。翻开第一页,正是风宝啄翻食盒的记录,附带太医院验毒文书。第二页是南市码头查货的现场笔录,箱缝渗出的汁液与花瓣样本完全吻合。第三页,则是林修远密信的誊抄本,字迹与折法经刑部比对无误。
“这些证据,哪一件不是她亲手追来?”尉迟逸风声色不厉,却字字如钉,“你们怕的是女子掌权,还是怕真相照进你们闭目塞听的日子?”
群臣默然。
周慕白回到御座前,提笔蘸墨,在早已拟好的诏书上略作停顿,随即挥毫改写。原本“襄助王爷破案”八字被划去,换作一行新字:
“医女严氏冰雪,洞悉奸谋,首揭逆党,智勇冠绝,实乃社稷之光。”
他朗声宣读,一字一顿,响彻大殿。
严冰雪垂眸听着,脸上不见喜色。她记得昨夜那道消失在回廊的身影,右手拇指缠布,指缝间残留蓝紫痕迹。那人不是李承乾的人,也不像逆星阁死士——更像是一个传递消息的中间人。
棋子动了,执棋者却始终未露面。
风宝蹲在铜鹤头顶,忽然扑棱翅膀,咯咯叫了两声。众人抬头,只见数只信鸽绕着宫墙盘旋三圈,其中一只俯冲而下,落在殿外侍卫肩头。
禁军统领快步上前,取下绑在鸽腿上的纸条,展开后脸色微变,立即趋前禀报:“启禀陛下,辰时三刻,丐帮、铁剑门、青云寨三大派掌门联名上书兵部,声明即日起断绝与逆星残部一切往来,愿受朝廷节制。”
殿中一片哗然。
“他们这是怕了。”有人低声说。
尉迟逸风站在严冰雪身侧,望着窗外飞鸽穿梭,淡淡道:“不止是怕。他们是怕下一个被查的,就是自己。”
江湖素来松散,门派林立,平日各自为政,如今竟在同一时辰主动表忠,可见震慑之深。而让这群桀骜不驯的武夫低头的,并非皇权威压,而是那个名字——严冰雪。
一个女子,凭一手医术、一颗胆魄,掀翻权臣,连通内外,逼得朝堂震动、江湖自清。
风宝跳到她肩上,用喙轻轻蹭了蹭她的耳垂,咕哝道:“现在谁还敢说我主人只是个冲喜新娘?饭该赏双份了吧?”
几位年轻官员忍不住笑出声,连一向严肃的礼部尚书也微微摇头。
周慕白看着这一幕,眼中浮现笑意。他站起身,亲自将诏书卷起,交到严冰雪手中:“此诏即日传谕天下,各州府张贴告示,不得延误。”
她双手接旨,指尖触到丝绸封套的刹那,忽觉心口一紧。
那枚济生令仍贴在胸前,仿佛还在发烫。
尉迟逸风察觉她神色微凝,低声问:“还在想那个人?”
她点头:“李承乾以为自己是主谋,可真正下令毁碑灭迹的,未必是他。地下密室那具尸体握着逆星令残片,说明上面还有人在清理痕迹。”
“你想追?”
“不能追。”她摇头,“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但我知道,他在看着。”
风宝突然转头,盯着殿外长廊尽头。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光影交错的地砖延伸至宫门。
“刚才有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它咕噜道,“脚步很轻,鞋底沾泥,走得急。”
严冰雪没有回头。她只是将诏书抱稳,目光越过层层宫柱,望向那扇敞开的朱红大门。
门外车马喧嚣,百姓围观,议论纷纷。有人指着她说:“那就是王府那位医女?听说她用一只鸡就破了十年阴谋!”
“不止呢,听说她当年替嫁那天,王府门口死了三条毒蛇,全被她当场挖出来炼成了药。”
“啧,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的事。”
流言四起,真假难辨,但她已不再解释。名声一旦扬起,便如风过林梢,无法收回。
周慕白宣布退朝,文武百官陆续离殿。李承乾的党羽面色灰败,不敢抬头。曾经依附他的官员纷纷避让,生怕沾上一丝余祸。
尉迟逸风走在她身边,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安排?”
“回府。”她说,“有些事,得重新理一遍。”
“比如槐树洞里的药匣?”
“比如那只蓝花。”她眸光微闪,“它不该只长在废弃驿站。三年前风宝失踪那晚,它开过一次。再往前推,先帝驾崩前三个月,京郊也有零星记载。”
尉迟逸风脚步微顿:“你是说,它出现的时间,和某些大事有关联?”
她没答,只握紧了手中的诏书。
风宝扑腾翅膀,飞上梁顶,居高临下地瞅着整座金殿。它看见老丞相偷偷撕碎了一张纸条,扔进袖中;看见一名小吏匆匆离去,右手指节缠着布条;还看见宫墙外一棵老槐树下,有个披斗篷的人放下一只竹篮,转身便走。
篮子里,似乎有一块湿泥。
“喂!”它猛地俯冲下去,爪子勾住那竹篮边缘,险些摔在地上。
严冰雪闻声回头,只见风宝正用喙拼命扒拉着篮中泥土,羽毛炸起,眼神罕见地认真。
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
泥块中央,嵌着一片干枯的花瓣,颜色蓝紫,边缘卷曲,像是刚从井底挖出。
花瓣下方,压着一小截烧焦的木签,上面刻着两个极小的字——
**慎北**
她呼吸一滞。
尉迟逸风赶到她身后,眉头紧锁:“这地方不该有外人进出。”
“不是外人。”她缓缓伸手,将木签捏起,“是送信的人,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