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中心,凌晨五点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混杂的气息。
苏清越和周维赶到时,抢救室外的情景让他们同时停住了脚步——除了押解赵立民的纪检干部和民警,走廊里还站着三个人: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还有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转过身,苏清越认出了他:市司法局副局长,孙海。
“孙局长?”周维上前一步,“您怎么在这里?”
孙海的表情很凝重:“周主任,苏常委,我刚接到电话说立民同志出事了,就立刻赶了过来。不管他有什么问题,毕竟是我们司法局的干部,我得来看看。”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出现在这个时间点,就显得有些蹊跷。
“现在情况怎么样?”苏清越问一名押解干部。
“还在抢救。”干部压低声音,“路上突然说胸口疼,喘不上气。我们马上叫了救护车,到医院时人已经昏迷了。”
“医生怎么说?”
“急性心肌梗死,很严重。”旁边的医生接过话,“病人有高血压病史,这次是情绪紧张诱发的。目前正在做介入手术,但情况不乐观。”
苏清越看向抢救室紧闭的门。透过门上的小窗,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和闪烁的仪器灯光。她想起刘玉芬,想起那个同样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老人。现在,一个腐败分子也躺在这里,接受着同样的抢救。
命运有时候很讽刺。
“手术要多久?”周维问。
“顺利的话两三个小时。”医生说,“但病人年龄偏大,又有基础病,手术风险很高。我们已经请了心内科最好的主任过来。”
正说着,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冲了过来,头发凌乱,眼睛红肿——是赵立民的妻子,王丽娟。
“立民!立民在哪里?”她抓住孙海的手臂,“孙局长,立民怎么样了?”
“王姐,你别激动,医生正在抢救。”孙海扶住她,“先坐下,坐下说。”
王丽娟看到苏清越和周维,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是你们!是你们把他逼成这样的!”
“王女士,赵立民同志是配合调查期间突发疾病,我们已经第一时间送医。”周维平静地解释,“现在最重要的是抢救,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配合调查?”王丽娟冷笑,“你们把他抓起来,审他,逼他,现在他快死了,你们满意了?”
她的声音很大,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几个路过的护士和病人家属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
“王女士,请你冷静。”苏清越上前一步,“赵立民同志的问题,组织会依法依规处理。但现在,抢救生命是第一位的。我们已经协调医院用最好的医疗资源,你放心。”
“我放心?我怎么放心?”王丽娟的眼泪掉下来,“他要是没了,我们娘俩怎么活?我儿子才十五岁,你们想过没有?”
提到儿子,她的情绪更加激动。苏清越示意工作人员带她到旁边的休息室安抚,但王丽娟甩开搀扶的手,在长椅上坐下,眼睛死死盯着抢救室的门。
“我要在这里等他出来。”她说,“我要第一个知道消息。”
走廊里重新陷入安静,只有监护仪器偶尔发出的滴滴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从深蓝渐变成鱼肚白,城市开始苏醒。
苏清越走到窗边,看着渐渐亮起的街道。早班的公交车驶过,清洁工人在清扫落叶,早餐店升起炊烟。普通人的生活还在继续,而在这间医院里,一场生死搏斗正在进行。
周维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水。
“你觉得是巧合吗?”他低声问。
苏清越捧着纸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太巧了。刚抓回来,还没审讯,就突发心脏病。”
“我让人查了赵立民的病历。”周维说,“他确实有高血压,但一直控制得不错。去年单位体检,心脏没什么大问题。”
“压力诱发的?”
“有可能。但……”周维顿了顿,“押解干部说,路上赵立民情绪很稳定,甚至还在车上睡了会儿。突然发病,不太符合常理。”
苏清越心里一沉。如果不是自然发病,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不想让他开口。
“手术室里的医生,可靠吗?”她问。
“市一院心内科主任,姓陈,技术很好,口碑也不错。”周维说,“但我已经安排人监控手术过程,防止意外。”
正说着,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色疲惫。
“谁是家属?”
王丽娟立刻冲上去:“我是他妻子!医生,怎么样了?”
“手术做完了,命暂时保住了。”医生说,“但梗死面积很大,心功能严重受损。接下来要进IcU观察,能不能醒过来,要看他自己。”
“醒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能成为植物人。”医生直言不讳,“即使醒了,也可能有严重的后遗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王丽娟腿一软,差点摔倒,被孙海扶住。
苏清越和周维对视一眼。植物人——这意味着,赵立民短期内不可能开口了。即使以后恢复,记忆、认知能力都可能受损,证言的有效性也会大打折扣。
“我们能进去看看吗?”周维问。
“IcU不能随便进。”医生说,“每天有固定的探视时间。而且病人现在很脆弱,需要绝对安静。”
“医生,手术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异常?”苏清越问得很隐晦。
医生看了她一眼:“手术很顺利,没有异常。但病人送来得太晚了,如果早半小时,结果可能会不一样。”
半小时。从发病地点到医院,正好是半小时车程。
这个时间点,卡得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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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专案组紧急会议。
医院那边留了人看守,苏清越和周维赶回纪委,向陆明书记汇报情况。
“植物人……”陆明听完汇报,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这么巧?”
“医生说送医时间耽误了半小时,如果早一点,可能结果不同。”周维说,“但押解干部说,他们发现异常后第一时间就叫了救护车,路上也没有耽搁。”
“也就是说,这半小时的延误,可能是在发病初期没有被及时发现?”
“或者……”苏清越接话,“发病时间本身就比我们看到得早。”
陆明抬起头:“你的意思是?”
“赵立民可能在上车前就已经不舒服,但押解干部没有察觉。或者——”她顿了顿,“有人让他‘不舒服’。”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有证据吗?”陆明问。
“暂时没有。”苏清越如实说,“但赵立民突然发病,太巧合了。而且,市司法局副局长孙海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态度很积极。”
“孙海我知道。”陆明说,“老司法了,和赵立民共事多年。同事出事,去看看也正常。”
“正常,但在这个时间点,就显得不正常。”周维说,“我们控制赵立民是凌晨的事,消息应该严格保密。孙海是怎么知道的?谁通知他的?”
这个问题很关键。专案组的行动是保密的,除了相关人员,外人不可能知道赵立民被抓,更不可能知道他突发疾病送医。
除非——有内鬼。
“你们怀疑专案组内部有人泄密?”陆明的表情严肃起来。
“不排除这种可能。”苏清越说,“或者,是在押解环节。参与押解的除了我们的干部,还有公安民警。人员多,环节多,泄密的可能性就大。”
陆明沉思片刻:“这件事要查,但要注意方法。不能搞得人心惶惶,影响办案。这样,周维,你私下排查,范围控制在最小。苏清越,你继续推进案件,赵立民这边暂时指望不上了,就从其他方向突破。”
“是。”
“另外,”陆明补充道,“赵立民成为植物人,案件性质就变了。如果他醒不过来,很多线索就断了。你们要做好准备,这个案子可能办不到最理想的状态。”
苏清越明白这话的意思。反腐败讲究人赃俱获,现在赵立民不能开口,他经手的那些案子,他收的那些钱,他背后的保护伞,都可能查不清了。
但查不清,也要查。
“陆书记,赵立民虽然不能说话了,但他留下的痕迹还在。”她说,“电脑里的文件,家里的账本,银行的流水……这些实物证据,一样可以定案。”
“还有境外资金那条线。”周维接话,“技术处已经锁定了几家关联公司,正在追查实际控制人。这条线独立于赵立民,不受他是否开口的影响。”
陆明点点头:“好,那就按你们的思路办。记住,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依法依规是第一位的。证据要扎实,程序要规范,经得起历史检验。”
散会后,苏清越和周维回到办公室。
“孙海那边,要不要接触一下?”周维问。
“现在接触会打草惊蛇。”苏清越摇头,“先查他和赵立民的关系,查他们有没有经济往来,有没有共同利益。如果有,再动不迟。”
“那赵立民的办公室和家里,什么时候搜查?”
“今天下午。”苏清越看了看时间,“你协调市纪委出搜查令,我带人去。重点查电脑、账本、通讯记录,还有——”她想起赵大勇的那个U盘,“有没有加密存储设备。”
“好。”
“另外,”苏清越压低声音,“赵立民发病的事,要严格保密。对外就说他身体不适住院治疗,不能透露植物人的情况。”
“为什么?”
“如果真是有人要害他,那么他‘醒不过来’对那些人最有利。”苏清越说,“但如果他们知道他还活着,只是昏迷,就可能再次下手。我们要给他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也给医生争取治疗时间。”
周维明白了:“你是说,放烟雾弹?”
“对。对外就说手术成功,恢复良好,过几天就能配合调查。”苏清越的眼神很冷静,“看看谁会坐不住。”
这个策略很冒险,但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唯一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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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司法局办公楼。
搜查令出示后,苏清越带着技术人员进入赵立民的办公室。房间很整洁,文件摆放有序,书柜里大多是法律书籍和文件汇编,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长得很好。
“先搜电子设备。”苏清越指挥道,“电脑、手机、平板、移动硬盘,全部封存。注意有没有隐藏的存储设备。”
技术人员开始工作。电脑开机需要密码,但技术处很快破解了。苏清越坐在电脑前,开始浏览文件。
和想象中不同,电脑里的文件很“干净”。工作文档、学习资料、个人照片……都是正常内容。没有可疑的财务记录,没有敏感的联系人信息,甚至浏览器历史都被清空了。
“太干净了。”老陈站在旁边说,“像特意整理过。”
苏清越也有同感。一个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政法,电脑里怎么可能这么干净?除非是提前处理过。
“查回收站,查隐藏文件,查磁盘未分配空间。”她对技术人员说,“一点点找,不要放过任何角落。”
然后她起身,开始检查办公室的物理空间。书柜、文件柜、抽屉、沙发底下……甚至那几盆绿植的土壤,她都让技术人员用探测仪检查了一遍。
没有发现。
“苏常委,这里有个保险柜。”小李在书柜后面发现了暗格。
保险柜是嵌入墙体的,很隐蔽。需要密码和钥匙双重开启。
“能打开吗?”苏清越问。
“需要专业开锁人员,或者找赵立民的家人要钥匙和密码。”技术人员说。
苏清越想了想:“先拍照固定,然后整体切割搬走。回单位再想办法打开。”
这是常规做法。在搜查现场强行开锁可能损坏内部物品,整体搬离更稳妥。
就在这时,小王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片刻,脸色变了。
“苏常委,技术处有发现!”他压低声音,“在赵立民家的个人电脑里,我们恢复了一个被删除的加密文件夹!”
“内容是什么?”
“还没破解,但从文件大小看,至少有几十个G。而且——”小王顿了顿,“这个文件夹的创建时间,是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正是赵立民逃跑前。
也就是说,他在逃跑前,在家里删除了这个文件夹。但他不知道,技术处可以恢复被删除的数据。
“电脑在哪里?”
“已经带回技术处了。”
“走,回去看看。”
苏清越留下人继续搜查,自己带着小王赶回纪委。路上,她一直在想:赵立民为什么要删除那个文件夹?里面有什么?是不是和“上面人”有关?
如果是,那这就是突破案件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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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处实验室,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数据恢复的进度条:87%...88%...89%...
“这个文件夹用了三重加密。”技术处的小刘解释,“第一层是普通密码,我们破解了。第二层是文件自加密,需要密钥。第三层是部分文件碎片化存储,需要重组。”
“能破解吗?”
“需要时间,但应该可以。”小刘很有信心,“赵立民虽然懂技术,但用的是市面上常见的加密软件。给我们24小时,一定能打开。”
苏清越看着进度条慢慢爬升,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她希望尽快看到文件夹里的内容;另一方面,她又担心里面的东西太惊人,让案件走向无法控制。
尤其是那个“上面人”,如果真的在省纪委……
手机震动,是医院打来的。
“苏常委,有人来探视赵立民。”值班干部的声音很紧张。
“谁?”
“孙海副局长,还有……省高院的一个领导。”
省高院?
苏清越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们说什么了?”
“说来慰问,看看病情。但一直追问赵立民什么时候能醒,能不能说话。我说医生不让探视,他们就守在IcU外面不走。”
“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苏清越对周维说:“医院那边来人了,省高院的。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盯着数据恢复。”
“小心点。”周维叮嘱,“省高院的人出面,事情不简单。”
苏清越点点头,快步离开。
车子再次驶向医院,但这次她的心情完全不同。如果只是孙海,还可以理解。但省高院的人出现,就说明赵立民背后的人,能量比想象中更大。
而且,省高院的人怎么知道赵立民住院的?谁通知的?
内鬼,一定有内鬼。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在苏清越心里。专案组二十八个人,公安那边还有十几个人参与押解。这么多人,谁可能泄密?
车窗外,城市在午后阳光下显得平静。但苏清越知道,在这平静之下,暗流正在汹涌。
医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