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过去,敲了敲车窗,故技重施地伸出手指比划着,显然是想再捞一笔。
谁知这次他踢到了铁板。
那面包车司机是个暴脾气,被这明目张胆的敲诈惹毛了。
虽然渡船上车辆停得密密麻麻,车门根本打不开,但那司机也是个性情中人,竟二话不说,直接摇下车窗,像只灵活的熊一样,硬生生从并不宽敞的车窗里钻了出来!
脚一沾地,司机二话不说,指着老六的鼻子就骂开了,唾沫星子横飞。
老六还想争辩两句,那司机显然不想多费口舌,直接抬脚就踹了过去!
老六吓得“妈呀”一声,抱头鼠窜。
甲板上空间有限,车辆又多,两人就在车缝里上演了一场“老鹰捉小鸡”。
司机边追边踹,虽然没真下狠脚,但架势十足;
老六则狼狈不堪,上蹿下跳,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乘客哄笑不止。
严国宇和陈浩南更是乐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陈浩南指着被追得差点摔进轮胎堆里的老六,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该!背时!让你龟儿子乱收费!”
就连一直有些拘谨的赵沅雯,看到这充满市井喜剧色彩的一幕,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赶紧用手背挡住嘴,生怕笑得太大声。
整个渡船仿佛变成了一个临时的露天剧场,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小插曲过后,渡船也平稳地驶到了江心。
赵沅雯走到船舷边,手扶着有些锈迹的栏杆,望着脚下浑浊泛黄的涪江水。
这江景实在算不上美,水流湍急,卷着泥沙,偶尔还能看到上游冲下来的树枝杂草。
但对从小见惯了蔚蓝大海或清澈河流的赵沅雯来说,这种带着泥土气息的、原始而粗犷的江河,也别有一番风味。
江风比岸上猛烈许多,吹得她微卷的头发肆意飞扬。
严国宇凑了过来,大概是刚才的笑声拉近了距离,他喊“姑婆”喊得越发顺口和响亮:“姑婆!你看那边,水急的地方,以前还有捞沙船呢!现在管得严,少多咯!”
他似乎很乐意给这位从“大城市”回来的小姑婆当导游。
相比之下,陈浩南就腼腆得多,即使辈分降成了“大姑婆”,他喊起来还是细声细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只有在严国宇大声介绍后,他才小声地补充一两个词,比如“嗯,水是有点浑”、“对面山上有个庙”,声音小得几乎被江风吹散。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渡船缓缓靠岸。
三轮车随着车流重新驶上陆地。
接下来的路况,比县城里更考验人的承受能力。
柏油路很快消失,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水泥路,甚至有一段是纯粹的土路,被各种车辆碾出了深深的车辙。
三轮车在这种路上颠簸前行,每一次起伏都像是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抖出来。
赵沅雯紧紧抓住车厢边的栏杆,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差点把早饭都给颠出来。
严国宇倒是习以为常,还能在颠簸的间隙指着窗外介绍:“姑婆你看,那边是我们家的水田!”
“那片林子后面有个鱼塘,夏天可以去钓鱼!”
颠簸了将近二十分钟,三轮车终于在一个岔路口减速,然后一拐弯,驶上了一条更窄的村道。
路两边是普通的农家楼房,有些新建的两三层小楼贴着瓷砖,也有些是看起来很有年头的青瓦土墙。
三轮车晃晃悠悠地经过两户人家,然后司机一扭车把,车子向右拐上了一个小小的土坡。
坡顶坐落着一栋带着小院的两层楼房,白墙灰瓦,看起来比路过的其他房子要稍新一些,院坝扫得干干净净。
这就是严国宇家了。
车子还没停稳,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热闹的人声。
听到三轮车的“突突”声,屋里的人纷纷走了出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怕是有十好几口人,都好奇地张望着。
当他们的目光聚焦到从三轮车后斗里下来的赵沅雯身上时,讨论声瞬间变大了起来,像一群被惊起的麻雀。
“哎呀,这就是秉义家那个娃娃哇?”
“长得好像洋娃娃哦!你看那眼睛,乖乖,蓝色的!”
“头发还是卷卷的,真好看!”
“皮肤好白哦,跟牛奶一样!”
在这个偏僻的川中乡村,一个拥有浅色眼眸、微卷头发和白皙皮肤的小姑娘,无疑是个极其稀罕的“西洋景”,引得众人纷纷赞叹,目光里充满了新奇和善意。
一位看起来是家中长辈、穿着朴素但很干净的中山装的老者走上前,笑着和三轮车司机打了个招呼,利索地付了车钱。
司机接过钱,爽快地笑道:“谢了哈,陈叔!下次屋里头要接人送人,记得还喊我哈!”
说完,他熟练地掉转车头,三轮车又“突突突”地沿着来路下山去了。
留下赵沅雯,站在严家院坝的门口,面对着十几双充满好奇和善意的眼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踏入了这个她未来两年要生活的“老家”。
严家的小院顿时因为赵沅雯的到来而显得格外拥挤和喧闹。
长辈们围拢上来,脸上洋溢着淳朴而热情的笑容,七嘴八舌地问着,虽然赵沅雯大部分都听不懂那带着浓重乡音的方言,只能从他们的表情和手势里勉强猜出“吃饭没”、“累不累”、“路上辛苦了吧”之类的意思。
她像个突然被摆上展台的精致洋娃娃,被一群充满善意的好奇目光仔细打量着。
在这种略显混乱的关切中,赵沅雯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件事:这些亲戚,似乎只知道她是“从城里回来的娃娃”,是赵秉义的女儿,但对于她更具体的来历——比如那个“国外野娃子”的身份——似乎一无所知。
大家只是夸她“长得俊”、“有灵气”、“一看就是城里娃”。
却没人提及她那略显特殊的相貌可能代表的异国背景。
这让她心里对那个把她“扔”在这儿的老赵,意外地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好感。
看来老赵嘴巴还挺严,没把她那点“老底”抖落得人尽皆知。
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打定主意,至少在初期,要努力维持一个相对“淑女”、“乖巧”的形象,先观察观察情况再说。
要是老赵提前把她那些“光辉事迹”——比如在美国学校里把老师锁在工具房、或者带着同学用自制烟雾弹搞消防演习之类的壮举——添油加醋地传回来,那她估计人还没到,恶名就先传遍三台了,到时候别说装淑女,不当场被当成混世魔王防备才怪。
现在这样,好歹还有一点伪装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