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黄仙初现
东北的九月,秋风裹着寒气钻进窗棂,姥姥家的土炕上,几位老姊妹正围坐唠嗑。炭盆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着姥姥布满皱纹的脸。突然,她眼神一滞,嘴角抽搐起来,喉间挤出沙哑的怪声:“哼哼,你这二媳妇偷偷的做疙瘩汤,锅底都糊了也不分你一口,我躲在梁上看得清楚呐!”
炕头正嗑瓜子的二舅妈李梅手一抖,瓜子壳撒了满地。她慌忙起身,讪笑道:“妈,您这是说啥胡话呢?我哪敢亏待您?”话音未落,姥姥的瞳孔猛地收缩,嗓音竟变了腔调:“你敢?你前天夜里偷摸煮鸡蛋,锅里藏了三颗,以为我不知道?”众人面面相觑,老姊妹们皆知——这是黄仙附体了。
这事儿得从三年前说起。姥姥院墙根总传来窸窣响动,后来竟有黄鼠狼在柴垛下安了窝。村里老人说,黄大仙修行深了能通人语,若得罪它,必招祸端。姥姥却从不驱赶,反在冬日撒些玉米粒。渐渐地,黄仙竟真附在她身上,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奇事。
二舅妈李梅素来吝啬,总嫌姥姥吃白饭。她常借口下地干活,实则背地里开小灶。这日,姥姥被附体后揭穿她,李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再辩驳。倒是大舅妈王桂芬,隔日爬上顶棚清扫时,发现角落堆着黄鼠狼褪下的绒毛。她迷信,便双手合十念叨:“黄大姑莫怪,这毛我收好,您若冷了再取用。”这事儿后来被黄仙附体时提及,姥姥听那沙哑声音笑道:“你家大媳妇伶俐,比那黑心肠的强百倍!”
秋风更烈了,炭盆火苗窜得老高。姥姥突然双眼发直,声音僵冷:“姊妹们,我要搬去东北了。这地界年成差,日子难熬,怕是再难回来唠嗑了。”众人惊愕,追问去处,她却喃喃几句含糊话,随后瘫软在炕上,额角沁出冷汗。自那夜起,黄仙再未附体,仿佛真迁去了远方。
可奇事并未消停。五年后的寒夜,姥姥姊妹们又聚在炕头。其中一位老妪突然抽搐起来,喉间挤出粗哑男声:“各位婶子,我带俺妈回来瞅瞅。她老喽,牙都掉光了,怕你们笑话。”众人惊惧交加,姥姥却颤巍巍拄拐起身,浑浊泪眼望向那妪:“老姐妹……是你么?”那妪嗓音忽转苍老,带着哽咽:“秀兰啊,东北苦寒,可念着你们呐!”炕上顿时哭声一片。
那夜,黄仙附体说了许多:东北雪原遇狼群,借狐仙之力脱困;深山修行时,不忘回望老宅方向……直到东方泛白,妪瘫倒,额间黄豆大小的凸起颗粒滑至腋窝——正是黄仙附体的印记。姥姥此后常对着柴垛念叨:“恩怨清了,你该走了。”
二、暗流涌动
东北的腊月,寒风如刀,刮过姥姥家斑驳的土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老宅的烟囱里飘出几缕稀薄的炊烟,与灰蒙蒙的天空融为一体。二舅妈李梅蜷缩在炕角,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灶台边的黑灰。她盯着炕桌上那盏昏黄的煤油灯,灯芯忽明忽暗,映出她眼底的焦灼与算计。
儿子考上县中学的喜讯,如今成了压在她心头的巨石。学费、住宿费、书本钱……她掰着指头算了又算,家里那几亩薄田的收成,连糊口都勉强。她瞥向姥姥的梳妆匣,匣子边角已磨得发亮,那支银簪和玉镯,是姥爷从关内逃荒时带回来的,匣底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符纸,写着“镇宅避邪”。村里老人常说,老物件沾了人气,卖不得,否则会招来黄大仙的报复。可李梅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再熬下去,娃的前程就毁了!”
子夜时分,李梅屏住呼吸,赤脚踩在冻得发硬的泥地上。她摸到姥姥屋门,门轴“吱呀”一声,惊得她浑身一抖。月光从破窗棂漏进来,照在梳妆匣上,银簪的寒光刺得她心头一颤。她刚伸手要拿,忽听房梁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仿佛有无数爪子在挠木头。她仰头望去,一只黄鼠狼趴在梁上,黑豆般的眼睛幽幽盯着她,喉间挤出沙哑的“哼哼”声,尾巴尖无风自动,扫下一片灰尘。李梅头皮发麻,手一哆嗦,银簪“叮当”滚落在地,她慌忙拾起,踉跄逃出屋子,身后仿佛有无数黄鼠狼的嘶叫追着她。
黄鼠狼跃下房梁,化作一缕黄烟,钻进院中老猫的体内。猫眼瞬间泛起幽绿,弓起脊背,悄无声息地尾随李梅。李梅攥着银簪,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赶,棉鞋被雪水泡得透湿,脚趾冻得如针扎般疼。典当行的柜台前,掌柜举着油灯,眯眼打量银簪。灯油的气味熏得李梅头晕,她听见掌柜喃喃道:“这簪子纹饰倒像是老辈人传的样式,可……你瞧这簪头,有处细微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牙啃过。”李梅心头一紧,想起黄鼠狼昨夜的眼神,后背冷汗涔涔。掌柜突然将簪子往柜台上一拍:“前些日子有个后生拿一模一样的簪子来当,说是偷了自家姥姥的,被县衙的人追了回去!你这东西,怕也是来路不正吧?”李梅脸色煞白,忙夺回簪子,逃出店门。寒风裹着雪粒扑在脸上,她低头一看,银簪上竟不知何时沾满了黄毛,如附了诅咒般刺眼。
大舅妈王桂芬这几日总觉心慌,夜里常梦见黄鼠狼趴在炕头,眼睛滴溜溜转。她记得黄仙附体时说过:“善恶有报,莫欺老弱。”这日赶集,她路过一个贩子摊前,那贩子正举着银簪吆喝:“老物件,便宜卖!”王桂芬一眼瞥见簪身上的云纹,与姥姥那支如出一辙。她压下心头惊疑,佯装询价,贩子却支吾其词,眼神躲闪。她暗中记下摊位点,回家后与丈夫嘀咕:“怕是二弟妹偷偷卖了妈的簪子,那簪子姥姥日日摩挲,匣底还压着镇宅符,她若动了,黄大仙岂能饶她?”
李梅偷卖首饰的事终究没能瞒住。王桂芬在姥姥屋发现梳妆匣松动,匣底的符纸歪斜着,像是被慌乱掀过。她追问姥姥,姥姥长叹一声,浑浊的泪从眼角滑落:“那簪子是我娘临终前戴的,她走时说,簪子若丢,家宅不宁。”李梅被众人围住质问,她嘴唇哆嗦,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哭嚷着捶打自己的胸口:“娃要念书,我没办法啊!我……我对不起妈!”二舅涨红了脸,拳头攥得咯咯响:“咱家再穷,也不能卖祖宗的东西!你这是要断了咱家的根!”众人沉默,姥姥却闭眼不语,枯槁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匣底符纸,仿佛在抚摸逝去的岁月。院墙根的黄鼠狼窝中,一只黄鼠狼正舔舐爪尖,喉间发出冷笑,爪下压着一片沾血的符纸——那是李梅慌乱中踩碎的,符咒之力已渗入它的皮毛,成了锁住真相的契印。
寒风呼啸,老宅的窗纸被吹得簌簌作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呜咽。黄仙的监视,如同悬在众人头顶的利刃,而李梅的偷盗,已然撕开了家族表面和睦的裂痕。东北的雪原上,黄仙的身影若隐若现,它爪间攥着一缕银簪的残影,知晓因果报应,终将如雪崩般倾泻而下。而深山洞穴里,那支完整的银簪正躺在狐仙的皮毛上,簪身映出狐眼狡黠的流光——一场跨越千里的因果,正在风雪中悄然织就。
三、东北来信
东北的初春,山林间仍裹着未褪尽的寒意。长白山北麓的老林子,积雪压弯了松枝,枯枝断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一只黄鼠狼蹲在歪脖松树上,爪间攥着一张泛黄的信纸,黑豆般的眼睛盯着山脚下的猎户木屋。木屋窗棂结着冰花,老猎户正擦拭猎枪,忽觉脊背发凉,抬头正撞上那双幽幽的眼——黄鼠狼尾巴尖勾着信,信角沾着几根火红的狐毛,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光。他喉头滚动,想起林子里代代相传的谣曲:“黄大仙传信,沾狐毛者,非吉即凶,接不得,躲不得。”
信纸上的字迹歪斜如孩童涂鸦,墨迹里混着松脂的腥气,仿佛用爪尖蘸着树汁写成:“姥姥王氏及众亲启:五载深山,风雪淬骨,恩怨终将了断。银簪藏于长白山北麓青石崖下第三洞,狐仙以命相护。李梅贪念如毒,蛀族气,损根基,黄仙附体警示,非为报复,乃为护脉。若诚心寻簪,需备三炷香,三碗无根水,月圆之夜踏雪而行。切记,莫带铁器,莫生贪念,否则山灵启齿,吞魂噬骨。”信末爪印如血,符咒纹路在烛光下忽明忽暗,仿佛蛰伏的蛇欲破纸而出。
信如惊雷劈进姥姥家。二舅猛拍炕桌,震得茶碗叮当响:“这字迹,这口气,除了那黄大仙还能有谁?它真在东北成了气候!”王桂芬指尖抚过“蛀族气”三字,眉头紧锁:“黄仙说得明白,李梅的贪,是挖了咱家的根。”姥姥枯坐如朽木,从炕柜深处摸出那支被李梅偷卖未成的银簪复制品,簪头早已蒙尘。她忽然颤巍巍起身,将信纸塞进李梅手中:“去,带上香烛清水,跟着大舅他们走一遭。若心不诚,莫怨黄仙无情。”
李梅攥着信纸,指甲掐进掌心。夜半,她跪在灶房,对着灶王爷的画像喃喃:“爹,娘,我错了……当年为娃的学费,我昏了头,如今黄仙要我的命,我也得去东北,把簪子赎回来。”灶膛余烬忽明,映出她眼角泪痕,似真似假。
月圆之夜,青石崖下雾气如沸水翻滚,鬼火在石缝间游窜。姥姥、大舅、王桂芬、李梅四人背着行囊,火把在风中摇曳如将熄的魂。李梅腿软得几乎拖行,忽听洞中传来狐鸣,如泣如诉,又似冷笑。王桂芬强自镇定,点燃三炷香插入土堆,清香袅袅升起,雾气竟如活物般退散。洞内豁然开朗,狐仙蜷在银簪旁,皮毛泛着幽光,爪下压着那张沾血的符纸契印——正是李梅当年踩碎的那张,符咒裂痕如蛛网,却仍隐隐流转灵力。
“取簪者,需饮三口无根水,以血起誓,永戒贪念。”狐仙开口,声音如银铃淬毒。李梅颤抖着捧起一碗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碗沿,竟想起姥姥摩挲银簪的手,那双手布满茧子,却比任何银器都亮。她仰头灌下水,喉间火烧般灼痛,突然嚎哭出声:“黄大仙,我错了!当年我偷簪时,房梁上的黄鼠狼盯着我,我吓得手抖,簪子滚落雪地,像砸碎了良心……我发誓,若取回簪子,定带娃回乡办学堂,教他们走正道,补我造的孽!”她咬破指尖,血滴溅在誓词上,符咒契印竟发出嗡鸣,裂痕渐次愈合。
狐仙甩尾,银簪腾空而起,簪身竟比记忆中更亮,仿佛吸尽了山林的灵气。姥姥抚过簪纹,一滴泪坠在银面上,泪痕处竟泛起涟漪,如映出李梅偷簪那夜的雪景。她长叹:“黄仙,你报恩的心,比这山还重,比这雪还冷。”
归途的雪道上,黄鼠狼突然从树后跃出,附在姥姥肩头。黄豆大小的颗粒在姥姥皮下蠕动,喉间挤出沙哑的人声:“李梅,簪子取回,恩怨两清。但族气如断根之树,需三代行善积德,以血温养,方可抽新枝。若善念掺假,东北的雪,会埋了你的谎。”李梅瘫坐雪地,嚎哭如幼时犯错:“黄大仙,我再也不敢了!办学堂的钱,我砸锅卖铁也凑,若有一句假,天打雷劈!”黄仙冷笑,声如冰锥刺入骨髓:“善念若真,山灵自佑。若假,你且看这长白山的雪——它记得每一滴脏了土地的贪血。”
信纸在火把映照下,爪印符咒突然泛起红光,化作一缕黄烟,消散在月色中。姥姥望着天际,喃喃道:“它走了,但根还扎在咱家地脉里。往后,咱得对得起这份因果。”远处山林深处,传来狐仙一声长啸,似在与黄仙道别,又似在警示山灵:人间因果,山鬼见证,永不消散。
四、故人归来
五年后的秋日,李家村的学堂竣工了。三间土坯房依着山势而建,夯土墙泛着新泥的潮气,窗棂糊着苇草纸,透出暖黄的光晕。李梅站在院中,望着孩子们在槐树下嬉闹,手心沁出冷汗。槐树是当年黄仙附体警示她的老树,枝桠虬曲如龙爪,叶隙间漏下的日光斑斑驳驳,仿佛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她总觉脊背发凉,仿佛有双眼睛藏在槐树后,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连槐叶拂过耳际的沙沙声,都像是黄仙的低语。
“李婶子,这学堂真让女娃念书?”老猎户的儿子栓子蹲在墙根,嚼着草根问,眼神却贼溜溜地扫过学堂门楣上悬着的桃木剑。李梅强笑:“念,识字明理,比绣花有用。”栓子嗤笑一声,甩着鞭子走了,鞭梢扫过墙边的艾草,惊起几只鸦雀。李梅攥紧银簪,簪身微凉,却莫名让她心安。她深知,这学堂建在村东头的荒坡上,正是当年黄仙附体警示她的地方——此处地脉阴气最重,却也因黄仙的庇护,成了“镇邪育善”的唯一选址。
夜幕渐深,李梅伏案算账,烛火忽明忽暗。窗棂上传来窸窣声,一只黄鼠狼扒着窗纸,爪尖勾着张黄符,符上血字如泣:“贪念未绝,邪灵伺机。学堂地基,阴气聚之,需以三牲血镇之,否则月圆之夜,地基崩,人魂散。”血痕蜿蜒如毒藤,字迹间隐约有松脂的腥气,仿佛黄仙爪尖蘸着山林的怨气写成。李梅瞳孔骤缩,符纸上的血痕竟与当年黄仙来信时一模一样,连符角沾着的狐毛都泛着诡异的红光。
她踉跄跑向姥姥家,银簪在怀中发烫,烫得她心口发疼。姥姥摩挲着符纸,枯指划过血字,长叹:“黄仙回来了……它这是护你,也护这方土地。只是这邪灵,怕不是善茬。”二舅冷笑,啐了口唾沫:“它真这么好心?莫不是想拿捏咱家,显灵验?当年它折腾得咱家鸡犬不宁,如今倒装起菩萨了!”王桂芬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黄仙若要害咱,早动手了,何苦绕这么大弯子?你忘了,它附体那夜,姥姥的银簪可是自个儿飞回来的!”
月圆之夜,学堂地基前,李梅摆上三牲。血盆中的猪血映着冷月,腥气混着艾草燃烧的焦香,在夜风中凝成一股呛人的雾。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入符纸,血珠在符咒纹路间游走,竟如活物般蜿蜒成一道锁链图案。忽听山林深处传来一声长啸,啸声凄厉如幼婴啼哭,惊得树梢鸦雀扑棱棱乱飞。黄鼠狼跃出树丛,附在槐树上,皮下黄豆般的颗粒蠕动,喉间挤出沙哑人声:“李梅,这邪灵是当年猎户为求财,杀孕狐所化,怨气缠地百年。你建学堂,动了它的巢,它必报复。镇邪之法,需用你儿生辰八字刻木牌,埋地基下,以亲血缘镇压。”
李梅脸色煞白,指尖发抖。王桂芬却按住她颤抖的手:“黄仙说得对,邪灵不除,学堂保不住。咱家欠它的,也欠孩子的。”李梅颤抖着刻好木牌,木屑混着泪珠滚落。她将木牌埋入土中,霎时,地基下传来凄厉婴啼,啼声如针,刺得人耳膜生疼。黄鼠狼甩尾,符纸燃起幽火,火光中隐约现出一只孕狐虚影,爪间攥着滴血猎枪。符火如网,将虚影封入地底,婴啼渐弱,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月色中。李梅瘫坐在地,忽觉肩头一沉——黄仙附体,爪尖抵住她脖颈,寒气直透骨髓:“你儿无恙,木牌乃替身。但记住,善念若假,婴灵反噬,届时地脉崩裂,连你儿的魂都保不住。”
此后,学堂日渐兴旺。李梅变卖嫁妆置书,王桂芬教女娃刺绣贴补,姥姥常驻学堂煮粥,灶膛里总煨着驱邪的苍术。村中渐有妇人送女入学,却仍有流言如毒藤蔓延:“李梅搞鬼术,勾黄大仙,教娃走邪路。”月夜,黄鼠狼忽附在二舅家猪圈,爪印符咒显墙:“族气渐复,人心未齐。若流言不止,学堂将被山洪冲毁。”符咒如血,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破墙而出。
二舅惊惧,次日竟带头拦路:“李梅,你停办学堂,咱家还能回从前!这黄大仙指不定哪天翻脸,咱不能把全村娃的命搭上!”姥姥拄杖而来,银簪插在发间,寒光凛冽如冰锥。她杖尖点地,震得尘土飞扬:“老二,黄仙护咱,是因咱有愧。李梅赎罪,你拦她,是拦族气重生!若黄仙要报复,咱家早死绝了,还能站在这儿说话?”她忽转向村民,声如洪钟:“当年李梅偷簪,我王氏管教不严,今日她办学,若走歪路,我第一个砸了这学堂!”话音未落,槐树上忽传来一声鸦鸣,鸦群惊飞,槐叶簌簌,如无数只手在鼓掌。
众人默然。黄鼠狼跃上房梁,甩尾扫落一片槐叶,叶上显字:“人心正,学堂存;人心邪,地脉崩。”字迹如刀刻,深深嵌进叶脉。李梅忽跪地,簪子掷出,钉入土中:“我以簪起誓,若办学有私,天诛地灭!”簪身泛起银光,竟将槐树照得透亮,如映出无数幼童读书的身影。光影中,竟有黄仙的虚影一闪而过,爪间捧着一卷书,书页间似有狐毛飘落。
春去秋来,学堂出了第一批女学生。有人考入师范,有人返乡教蒙学,还有人用学堂所学的草药知识,治好了村中老者的咳疾。村中再无恶灵作祟,荒坡竟长出奇花,花瓣如血,香气驱虫。姥姥临终前,攥着银簪对围床众人道:“黄仙的根,早扎进咱家地脉了。它不是仇人,是恩人……它护咱,是因它懂,善念比血债更难还。”她忽转向窗外槐树,树影婆娑,似有黄影在叶间穿梭:“黄大仙,咱家的账,清了。”
深夜,槐树下忽现黄鼠狼,爪间攥着封信,符咒流转如星火:“族气续,恩怨终。银簪归地,护脉百年。故人归,非为再见,乃为长别。若后世有难,槐叶为信,血符引路。”信纸随风消散,黄影融入月色,唯余槐叶簌簌,似在低语。李梅捧起银簪,簪身已蒙上一层温润的光泽,仿佛吸尽了这五年的月光与尘埃。她将簪子埋入学堂地基,土中忽传来一声悠远的啸鸣,如黄仙的叹息,又如大地的心跳。
五、临终真相
姥姥的病榻前,药香苦涩如秋日枯叶,混着朽木的气息在屋内缭绕。李梅攥着姥姥枯槁的手,指尖能触到皮下嶙峋的骨节,银簪在枕边泛着幽光,光晕中隐约有细小的符纹流转。姥姥忽睁眼,瞳孔浑浊如蒙尘的潭水,却在一瞬迸出骇人的清明,嘶哑的声音如枯枝刮过地面:“黄大仙……该来了。”话音未落,窗外槐树簌簌作响,枝条狂舞如鬼爪,黄影掠过窗棂,带起一阵腥冷的山风。黄仙附在姥姥榻前,皮毛下的颗粒蠕动如星火流转,榻边的烛火倏然摇曳,光影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兽影。
“姥姥,时辰到了。”黄仙的声音从喉间挤出,沙哑中竟透出几分悲悯,爪尖轻轻抬起,显出一张泛黄的符纸。血字如泣如诉:“当年你祖辈救了我儿,赠簪为誓。我族气衰,需借人善念续脉。你偷簪,族气溃散,邪灵乘隙。我附体警示,非为报复,乃逼你赎罪——唯有办学堂,育善念,方能聚族气,镇邪灵。这五年……你每一滴汗,每一滴泪,都在还债。”符纸上的血痕忽如活物般蠕动,蜿蜒成一道锁链图案,映得李梅脸色煞白,仿佛被无形绳索勒住脖颈。
李梅瘫跪在地,如遭雷击,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血珠沁出却浑然不觉。黄仙甩尾,槐叶纷落,叶上显字:“五世行善,族气复;槐脉续,灵不扰人。”姥姥忽咳出一口血沫,颤指抚过黄仙脊背,声音虚弱却如钝刀刮骨:“五十年前……后山雪夜,你娘被猎户套住,是你……衔着这簪子,求到我门前。”她忽转向李梅,泪从皱纹间渗出,一滴一滴坠在粗布被褥上,洇出暗色的痕:“那簪子,是你太姥姥的嫁妆,我埋在后山,给黄仙族当……赎罪碑。它们护咱家地脉,咱家护它们窝巢。可你……贪了簪子,断了契约。”
二舅跌坐门槛,喃喃如痴:“原来……黄大仙不是仇人,是债主。”他忽想起年轻时随猎户进山,见过那些被剥皮的黄仙幼崽,皮毛上还沾着血,此刻悔恨如蚁噬心。王桂芬泣不成声,手紧紧攥着李梅的衣袖,指甲掐进肉里:“它要的是咱家真心行善,不是怕它报复。”姥姥忽攥紧银簪,簪身迸出银芒,映出幻象:雪夜中,幼黄仙衔簪叩门,爪尖沾满雪水,冻得瑟瑟发抖;姥姥裹着棉袄,将受伤的母黄仙藏入米缸,米粒簌簌落下,掩住它渗血的伤口;春耕时,黄仙族驱鼠护田,李家粮仓丰盈,粮袋上竟有黄仙爪印留下的符痕;银簪埋入后山,石缝间生出灵草,草叶如刀,夜夜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姥姥,簪归地脉,契约终了。”黄仙甩尾,槐叶纷落如金雨,叶脉间隐现符咒,坠地时竟发出金石相击的清音。姥姥含笑闭目,银簪从她掌心滑落,坠入土中,霎时地底传来啸鸣,如万兽齐吟,床榻震颤,屋梁上的尘灰簌簌飘落。槐树忽绽异花,花瓣坠地化为符咒,飘入学堂地基,土中涌出清泉,水纹竟似黄仙族群的图腾,蜿蜒如蛇,游向学堂的每一寸土地。李梅捧起清泉,泪与水交融,指尖触到水中浮动的符纹,竟觉一股暖意从掌心蔓延至心口:“黄大仙,咱家懂了……善念不是赎罪,是立根。”黄仙最后一次附体,爪尖轻点她额,寒气如针,却透出一缕温热的灵力:“你儿将承槐脉,学堂百年不衰。若后世有难,槐叶为信,血符引路——但记住,唯真心可通灵。”话音消散,黄影化作一缕烟,融进槐树,树身震颤,落叶如金雨,洒满学堂,每一片叶上皆刻着一道微小的符咒,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
次日,村人见槐树新枝缠绕学堂,叶脉隐现符咒,枝桠间竟结出朱红色的果实,果实如铃铛,风过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有胆大的孩童摘下果实,果壳裂开,竟飘出一缕青烟,烟中隐约现出黄仙的虚影,转瞬即逝。村中皆叹:“李家的债,还清了,黄大仙也走了。”学堂钟声响起,孩童诵读声穿透山林,后山忽现黄鼠狼群,列队如送行,领头的黄仙回首望学堂,喉间挤出一声长啸,啸声荡开云雾,露出青天。云隙间,似有无数黄影掠过,转瞬没入山林深处,唯余啸声在山谷间回荡,如古老的歌谣。
李梅立于槐下,银簪已没入地脉,唯余掌心一道黄纹,如契约的烙印,纹中竟有细小的符咒若隐若现。她望向远方,学堂的窗纸透出暖光,光中晃动着孩子们举书的影子。山风拂过,槐叶沙沙作响,似在低语:“故人已归,善念长存。”忽有黄鼠狼从树后窜出,衔着一枚槐叶,叶上血字如泪:“槐脉不绝,灵护永存。”李梅接过槐叶,叶缘竟渗出温热的血珠,滴入掌心黄纹,纹中符咒骤然亮起,如星火燎原。
自此,学堂窗棂上常悬槐叶,叶上符咒随四季流转,春日泛青,秋日染金。李梅之子长成少年,额间隐现槐叶印记,常夜梦黄仙授符,醒后竟能画出驱邪符咒。村中若有邪祟作祟,少年掷出槐叶符,邪灵立散。后山黄仙族群渐盛,夜夜有黄影掠过学堂,喉间低吟,如护佑的歌谣。而姥姥的坟前,每年清明,槐树必绽一朵异花,花瓣坠入坟土,生出新苗,苗叶如刀,夜夜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护佑着这片土地,也守护着那个跨越世代的契约——善念不灭,灵脉永续。
终章:尘埃落定
学堂的钟声在晨光中敲响,清脆的声响穿透山林,惊起一群黄雀。槐树的枝桠缠绕着学堂的屋檐,叶片如金,每一道叶脉都流淌着细微的符纹。李梅站在学堂门口,发间别着一枚槐叶,叶缘泛着微光,掌心那道黄纹早已褪去狰狞,化作一道温润的印记,如藤蔓蜿蜒在肌肤之下。她望着孩子们背着竹篓、捧着书册涌入学堂,稚嫩的脸上映着朝阳,仿佛看见姥姥临终时嘴角的那抹笑意,在晨风中渐渐清晰。
二舅如今成了学堂的“护院人”,每日扛着锄头在学堂四周巡视,腰间的酒葫芦换成了黄铜铃铛,铃铛上刻着槐叶符咒。若遇山雾迷漫的阴天,他便摇起铃铛,铃声荡开雾气,惊得林间黄鼠狼窜出,列队绕学堂一周,喉间低吟如古老的歌谣。村民初时惊惧,后来却见这些黄影从不伤人,反驱散了田间的鼠患,便也信了李家的善念,纷纷送来新米、竹纸,甚至有人将自家孩童送来求学,只求沾一沾槐树的灵气。
王桂芬成了学堂的“掌厨娘”,灶房总飘着艾草与槐花的香气。她常将槐叶碾碎,混入孩子们的糕点中,说这能驱邪明目。每逢月圆之夜,她便与李梅一同在槐树下烧符纸,纸灰升腾时,总能看见树影中掠过几缕黄光,如故人无声的注视。她总念叨:“姥姥说,善念不是怕鬼怕仙,是心里头亮堂,容得下万物。”
学堂的墙砖缝隙间,不知何时生出了细小的灵草,草叶如刀,夜夜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有顽童好奇摘下,草叶竟渗出清液,滴入掌心,顿觉神清气爽,背书也顺畅几分。李梅的儿子虎子,额间那道槐叶印记愈发清晰,夜梦常与黄仙对坐,学画符咒。某日村东头张家的牛犊突染邪病,口吐白沫,虎子摘下槐果,果壳裂开飘出青烟,烟中黄仙虚影一闪,他依梦中所示画出驱邪符,贴于牛栏,次日牛犊竟霍然痊愈。村人皆叹:“李家的小先生,得了真传。”
秋去春来,槐树愈发繁茂,枝干虬曲如龙,根须深扎学堂地基,与地脉融为一体。某年盛夏,山洪骤至,学堂地基却稳如磐石,槐树根须竟如铁网般缚住流土,护得学堂无恙。村民在槐树下立碑,碑文刻着:“善念为基,灵脉护佑,李氏一门,恩泽乡里。”碑旁新栽的小槐苗,叶脉隐现符纹,随风沙沙作响,如无数低语。
李梅常在夜深人静时,独坐槐下,掌心摩挲着姥姥留下的银簪。簪身已无锋芒,温润如玉石,月光下却泛起涟漪,映出黄仙族群的虚影在群山间奔跃。她忽觉耳畔有风掠过,带着山林的腥冷,却裹着一丝暖意,如姥姥临终前的那声叹息。她轻笑,将银簪埋入槐树根旁,土中霎时涌出清泉,水纹竟似黄仙族群的图腾,蜿蜒如蛇,游向学堂的每一寸土地。
虎子长成少年时,额间槐叶印记已化作一道淡金色的符咒,能凭心意驱使槐叶符。某日远山传来异啸,似有邪灵作祟,他依黄仙梦中所示,掷出槐叶符,符咒燃起青焰,霎时群山震动,黄影如电,群狼齐啸,邪灵溃散如烟尘。自此,方圆百里皆传:“李家学堂,槐脉不绝,灵护永存。”
多年后,学堂扩建为书院,窗棂上仍悬着槐叶符,叶上符咒随四季流转,春日泛青,秋日染金。李梅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常携孙辈立于槐下,讲述姥姥与黄仙的故事。槐树年年绽异花,花瓣坠地化为符咒,飘入书院地基,土中生出新苗,苗叶如刀,夜夜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护佑着这片土地,也守护着那个跨越世代的契约——善念不灭,灵脉永续。
山风拂过,槐叶沙沙作响,似在低语:“故人已归,善念长存。”远处后山,黄影掠过云隙,喉间长啸如歌,歌声荡开云雾,露出青天。而学堂的钟声,依旧在晨光中敲响,一声一声,如心跳,如传承,如尘埃落定后,永不消散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