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连蝉鸣都带着几分慵懒倦意。西苑一处僻静的殿宇,门窗皆被厚布遮掩,隔绝了大部分光线,使得殿内显得幽暗而神秘。这里原本是堆放杂物之所,如今却被张伟临时征用,成了他与徐光启的“秘密实验室”。
徐光启站在殿中,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不是因年老体衰,而是因为难以抑制的激动。他手中捧着一件看似简陋的物事——一个用硬纸板卷成的圆筒,一端嵌着打磨得极为光滑的水晶凸透镜,另一端则嵌着一块略小的凹透镜。这是根据皇帝前几日口述的原理,由宫中工匠和他一起赶制出来的“望远镜”,或者按陛下戏称的——“千里眼”。
“陛下……此物,此物真乃鬼斧神工!”徐光启透过镜筒望向殿外被缩小、倒立的景物,声音带着颤抖,“若能用于军阵,观敌了哨,如同掌上观纹!若用于观星……”他几乎不敢想下去,这颠覆性的工具将给他的历法修订带来何等巨大的助力。
张伟看着这位历史上着名的科学家如同孩子得到新奇玩具般的兴奋模样,心中略有感慨,但更多的是紧迫。他没时间让徐光启慢慢沉醉于科学探索。
“徐先生,”张伟打断了他的思绪,声音在幽暗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此物之妙用,日后自有你钻研之时。今日朕召你前来,是有一件更为紧要,也更为……‘神奇’之事,需你助朕完成。”
徐光启连忙放下望远镜,躬身肃立:“陛下但有吩咐,臣万死不辞!”他如今对这位“天纵奇才”的皇帝已是心悦诚服,无论是之前畅谈的《几何原本》精深之处,还是这“千里眼”的奇思妙想,都让他坚信陛下是上天派来振兴大明的。
张伟走到一张临时搬来的木桌前,桌上摆放着几面不同规格的铜镜,一些透明度不佳但勉强可用的玻璃片,蜡烛,以及几张他亲手绘制、标注着奇怪符号和光路的草图。
“朕欲行一事,需借‘天意’一用。”张伟指着那些草图,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魏阉及其党羽,惯会以鬼神之说、祥瑞之兆蛊惑人心,操纵舆论。朕,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徐光启心中一震,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可思议。
“陛下是想……制造祥瑞?”
“非是制造虚假之物,”张伟纠正道,手指点在图样上,“而是展现常人难以理解的‘自然之理’。徐先生,你通晓西学,可知光之行进,并非直来直往,而是可曲折,可汇聚,可成像?”
徐光启凝神细看那草图,上面画着光线通过一个中央厚、边缘薄的“透镜”后,如何汇聚于一点,又如何将一侧蜡烛的影像,颠倒投射到另一侧的屏壁上。
“此乃……‘小孔成像’之理之拓展?”徐光启毕竟是这个时代顶级的学者,立刻抓住了关键,“陛下之意,是利用透镜,将物之影像放大并投射出去?”
“然也。”张伟点头,心中松了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朕要你在三日之内,根据此原理,督造出一套……不,数套可以清晰投射较大影像的装置。材料不限,工艺不求精美,但求效果清晰、稳定。”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终目的:“朕要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让一尊‘神像’,或者一段‘天书’,清晰地显现在夜空中,让该看到的人,都能看到。”
“空中显圣?!”徐光启倒吸一口凉气,这想法太过骇人听闻!若非出自皇帝之口,他定会认为是无稽之谈。但看着那严谨的光路图,再结合自己所知的光学知识,他意识到,这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对透镜打磨、距离计算、环境控制的要求极高。
“此事关乎社稷安危,必须绝对保密。”张伟盯着徐光启的眼睛,语气凝重,“所有参与工匠,皆需可靠之人,完成后暂集中管理。所需一切物料,通过王体乾暗中调拨。”
听到王体乾的名字,徐光启眼皮跳了一下。此人乃司礼监掌印,是魏忠贤的重要党羽,陛下为何要用他?
就在这时,张伟的“历史之眼”似乎间歇性地恢复了一点功能,徐光启头顶浮现出简短的文字:【徐光启,忠诚度:高。当前状态:极度震惊,使命感爆棚。】
而当他想到王体乾时,脑海中并未浮现标签,但他凭借这几个月的观察和那份密报,对如何用此人,已有计较。
“陛下,王公公他……”徐光启忍不住提醒。
“朕知你疑虑。”张伟嘴角微扬,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正因其与魏阉牵连甚深,用他来办此事,才最为稳妥。其一,他掌印司礼监,调动宫中物料不易引人怀疑;其二,此人乃墙头草,最擅审时度势。若他老老实实办差,此事便成了朕考验他忠诚的试金石;若他敢向魏忠贤通风报信……”
张伟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光让徐光启明白,那将是雷霆万钧的打击。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要完成“祥瑞”装置,也要测试乃至逼迫王体乾做出最终选择。
徐光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意识到,这已不仅仅是科学的实践,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博弈。他郑重跪下:“臣,明白了!臣必竭尽所能,不负陛下重托!三日内,定将此‘显圣之器’打造出来!”
“很好。”张伟将他扶起,“具体需要何种规格的透镜,如何布置,朕会与你详细推演。记住,此事若成,你便是为大明逆天改命的首功之臣!”
就在张伟与徐光启在幽暗殿宇中密谋“科学降神”的同时,司礼监值房内,王体乾正坐立难安。
皇帝突然推行的那劳什子“绩效考核”,像一把刀子悬在他头上,让他这些年靠着魏公公捞的油水处处都是破绽。而更让他心惊的是,田尔耕那厮最近出入乾清宫愈发频繁,陛下似乎对锦衣卫越发倚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在他焦躁地踱步时,一个小内侍悄无声息地进来,递上一张纸条,低声道:“王公公,皇爷吩咐,着您按此单准备物料,送至西苑偏殿,交由徐光启大人。皇爷特意嘱咐,此事需隐秘,不得经他人之手。”
王体乾接过纸条一看,上面罗列着一些水晶、玻璃、铜料、蜡烛等物,数量不小,但也不算特别扎眼。他心中疑窦丛生:陛下要这些做什么?还指定交给那个整天鼓捣西学、不务正业的徐光启?而且要求如此隐秘……
他下意识就想去找魏忠贤禀报,但脚步刚迈出,又硬生生顿住。陛下最近的手段愈发莫测,连魏公公似乎都有些捉襟见肘。田尔耕的倒戈更是前车之鉴。此刻若贸然去报,万一这只是陛下的一次寻常“奇思妙想”,自己岂不是平白惹陛下猜忌?可若不去报,万一真是针对魏公公的什么行动,日后被查知,魏公公岂能饶他?
王体乾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条,却觉得重逾千斤,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知道,抉择的时刻,恐怕要提前到来了。
是继续绑在魏公公那艘看似庞大,却已开始渗水的巨舰上,还是……冒险一搏,投向那位心思难测、却总能有惊人之举的年轻皇帝?
他盯着纸条,眼神闪烁不定,久久无法决断。
而此刻,西苑偏殿内,张伟刚刚向徐光启交代完最后一个技术细节。他走到窗边,掀开厚布一角,望向魏忠贤府邸的方向,目光幽深。
“道具”已在准备,“舞台”即将搭好。
现在,只等那位“观众”——他亲爱的厂臣,自己走到聚光灯下了。
只是,这出大戏开幕之时,究竟会是祥瑞天降,还是……一场席卷一切的惊涛骇浪?
张伟轻轻放下布帘,殿内重归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