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坊后院的暗渠入口被小心伪装起来，内部则被改造成一个临时的、气味不佳但功能齐全的指挥部。张伟从短暂的昏睡中惊醒时，首先确认了怀中木匣（装着金属盒）和那枚导航圆盘的存在。圆盘的红点仍在以恒定频率闪烁，指向东南，仿佛一颗不断催促的心脏。
“陛下，您醒了。”沈炼端着一碗不知从哪弄来的、勉强能入口的稀粥过来，脸色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宋先生几乎没睡，一直在摆弄那圆盘和金属箔片。钱主事通过几条极隐秘的线，开始打听江宁镇那边和近期‘海商’的动向。我们派去江宁镇外围的第一组探子，半个时辰前传回鸽信。”
“情况如何？”张伟接过粥碗，快速喝了几口。温热的液体暂时驱散了暗渠的阴冷和疲惫。
“江宁镇沿江那段岔流区域，表面上是个半废弃的小渔村和几处私人河埠头，平日只有些渔船和运沙船出入。”沈炼低声道，“但探子发现，进出那片区域的渔民，口音杂乱，动作举止不像常年劳作的渔夫。有几个河埠头看似破败，但暗处有固定岗哨，视野交叉，几乎没有死角。夜间，曾有人远远望见岔流深处有微弱蓝光一闪而逝，似有非木结构的棚屋或浮坞。”
“守卫森严，且有异常光源……”张伟沉吟，“这符合‘次级激发点’的特征。圆盘显示还有七天，对方肯定也在加紧准备或戒备。我们时间不多。”
他走到临时用木板搭成的工作台前，宋应星正趴在那里，就着油灯，用自制的简陋放大镜和炭笔，在一张大幅草纸上写写画画，旁边摊着金属箔片和那个导航圆盘。
“陛下！”宋应星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却闪着亢奋的光，“这圆盘构造奇巧！外壳浑然一体，找不到螺钉接口，臣不敢强拆。但其闪烁规律，臣记录了两个时辰，发现红点亮度每半个时辰会有极其细微的周期性增强，持续时间约二十息，疑似在……接收或发送某种同步信号！而且，”他指向圆盘边缘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凹点，“这里，还有这里，有疑似接触充电或数据接口的痕迹，但形制从未见过。”
“也就是说，它可能是个活动的信号节点，需要定期‘汇报’或者‘充电’？”张伟若有所思，“如果它失去联系或者能量耗尽，会不会引起对方警觉？”
“极有可能！”宋应星点头，“所以臣没敢尝试破坏或进一步拆解。至于金属箔片，”他指向草纸上临摹下来的复杂符号和地图，“与圆盘指向交叉印证，江宁镇岔流那红点周边地形，臣结合早年游历时模糊记忆和这几日搜集的零碎舆图，大致勾勒出来了。此处河道在此分叉，形成一处相对隐蔽的河湾，三面环矮丘，一面通大江，易守难攻，也便于隐藏水下的勾当。”
张伟看着那粗糙但已显轮廓的地形图。强攻显然不智，对方有备且可能拥有超越时代的武器。智取？时间紧迫，情报不足。
“钱大有那边有什么消息？”他问。
沈炼回答：“钱主事刚传回口信。他通过黑市米粮渠道和码头力夫头子旁敲侧击，得知江宁镇那边近两个月‘用工’很怪，高价招募水性极佳的‘水鬼’和懂点机关消息的匠人，但只进不出，家人去问，只说‘在外地做大工’。另外，约十天前，有一批从广东来的‘海商’，在南京采买了大量上等丹砂、水银、还有几种冷僻药材，通过江宁卫一个千户的关系，走了军船渠道，目的地……很可能就是江宁镇。”
丹砂、水银？这些在古代常与炼丹、防腐有关，但也可能用于某些特殊的化学或能量装置。“蜃楼”的技术路线似乎混杂了超越时代的工程学和某种诡异的“玄学”。
“还有，”沈炼补充，脸色更凝重，“钱主事从一个濒死的老捻线匠口中得知，约半个月前，那匠人被重金请去江宁镇一处隐秘作坊，加工一种‘银线’，不是寻常金银，而是一种极韧、极轻的灰色金属丝，要求能隔绝‘邪气’，具体不明。作坊守卫森严，他完工后即被蒙眼送出，但恍惚听到看守闲聊，提到‘引雷’、‘通幽’之类的只言片语。”
引雷？通幽？张伟想起沙船上那蓝白电光，还有“秽光”的描述。对方似乎在试图控制和引导某种混乱的能量。
线索逐渐拼凑，但核心谜团依旧：那个“次级激发点”具体是什么？如何运作？七天后启动会怎样？以及，最关键的那把“钥匙”和尚未就位的“容器”究竟是什么？
“必须抵近侦察，最好能潜入核心区域看一眼。”张伟下定决心，“沈炼，挑选两个最擅长潜泳、闭气和水下行动的兄弟，准备今晚趁黑，从水下摸进去看看。带上宋应星赶制的‘水靠’（用油布和胶漆临时改良）和简单工具，以观察为主，绝不可暴露。”
“臣亲自去。”沈炼道。
“不，你统筹全局，应对突发情况。另选好手。”张伟否决。沈炼是侍卫统领，不能轻易涉险。
人选很快确定，是锦衣卫中一对孪生兄弟，唤作赵龙、赵虎，出身长江边的渔家，自幼水性精熟，胆大心细。宋应星和几个工匠赶制了简陋的潜水通气管（用细竹管和猪尿脬）和防水皮囊，用于携带工具和可能的样本。
夜幕再次降临。赵氏兄弟换上改良水靠，携带工具，从暗渠另一处通往城外河汊的隐秘出口悄然入水，沿着水系向江宁镇方向潜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暗渠中只剩流水滴答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张伟不时查看导航圆盘，红点依旧闪烁，仿佛死神的倒计时。
约莫两个时辰后，暗渠入口传来约定的、模仿水獭的叫声。众人精神一振。
回来的是赵龙，脸色苍白，身上水靠有多处划痕，肩膀上有一道不深但泛着诡异淡金色的伤口！赵虎没有回来！
“陛下！”赵龙声音带着颤抖和后怕，“那河湾水下……有古怪！水下有不是石头也不是木头的硬物，排列成阵，发出很低的嗡嗡声，靠近了让人头发晕，想吐！水底还有会发微光的……苔藓？或者虫子？附着在那些硬物上。我们看到了一个像是铁造的大圆筒，半埋在水底，有一头接着碗口粗的管子通向岸上一个棚子。本想靠近细看，水下突然有东西窜过，速度极快，像大鱼又像……人！赵虎被那东西拖向深处，我只来得及看到他挣扎一下，就被一股暗流卷开，肩膀也被水底尖锐物划伤。”
“那东西什么样？”张伟急问，同时示意宋应星检查赵龙伤口。
“没看清……黑乎乎一团，但动作……不像活物，倒像……提线木偶，很僵，但力大无穷。”赵龙心有余悸。
宋应星小心清理伤口，脸色一变：“陛下，这伤口边缘……有轻微灼烧碳化痕迹，不像是普通刮伤。这淡金色……像是渗入皮肉的某种矿物碎末？”他取来银针和干净白布，尝试刮取一点粉末。
就在银针触及伤口的瞬间，针尖接触的那一点淡金色粉末，竟微微闪了一下！虽然微弱，但在昏暗的油灯下，所有人都看见了！
“这……”宋应星骇然。
张伟怀中的木匣，毫无征兆地再次震动了一下！比前几次都要轻微，但确凿无疑。而几乎同时，他感到自己贴身收藏的星图碎片，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抗拒感的凉意。
伤口，金属盒，星图碎片……之间有某种能量联系？
“立即隔离伤口！用我们带来的朱砂雄黄混合粉厚敷包扎！所有接触过伤口的东西，单独存放，远离人群！”张伟厉声道。他想起了被“龙喑”污染的士兵和王太妃。
赵龙被带下去隔离处理。损失一名好手，只换回零碎且骇人的情报：水底有非自然构造、能影响神智的声波、发光的附着物、力大无穷的“水下傀偶”、以及赵虎那凶多吉少的命运……
对方的水下防御，超乎想象的诡异和严密。
“陛下，现在怎么办？强攻不行，侦察损失惨重，时间却在一分一秒过去。”沈炼声音沉重。
张伟看着导航圆盘上固执闪烁的红点，又看看金属箔片上“七昼”的倒计时和“钥匙”、“容器”的提示，脑中飞速旋转。硬碰硬是下策，必须找到关键弱点，或者……从“钥匙”和“容器”入手，釜底抽薪。
“钱大有打听丹砂水银的渠道，有没有提到具体的经手人或者存放仓库？”张伟问。
沈炼回想：“提到过一个中间人，是南京城里一个叫‘鬼手刘’的掮客，专做各种见不得光的奇货买卖，与三教九流都有牵扯，据说背后有守备太监府的影子。那批货，就是通过他牵线，走了江宁卫的关系。”
鬼手刘……掮客……太监府影子。这或许是一条能接触到“蜃楼”物资供应链的线。
“找到这个鬼手刘，严密监控，但先别动他。查清他的交易网络、常去地点、以及……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或弱点。”张伟指示。这种人，往往是情报和突破的枢纽。
“另外，”张伟看向宋应星，“我们手里有异域手铳、怪船碎片、神秘钢片、高纯硝石，还有这伤口上可能带有的特殊物质……你能不能从中分析出，他们技术的核心特点，或者……最可能的能量来源是什么？还有，那‘水底傀偶’，依你看，可能是什么驱动？”
宋应星眼睛又亮了，这是技术挑战：“臣尽力！给臣时间，还有……最好能有点那伤口上的粉末和怪船碎片，做比对实验。只是此处条件……”
“需要什么，列单子，让钱大有想办法。安全第一。”张伟授权。
就在这时，被隔离在暗渠另一端的赵龙，突然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众人一惊，赶过去，只见负责照看他的侍卫紧张地汇报：“赵百户突然发冷，说明话，伤口处的淡金色好像在……往周围皮肤慢慢渗！”
张伟心中一沉。污染在扩散！他毫不犹豫，上前按住赵龙肩膀，集中精神，尝试像之前驱散侍卫伤口污染那样，调动星图碎片中的清凉能量。
然而，这一次，效果微弱！那淡金色仿佛有了生命，顽固地抵抗着净化，甚至试图顺着张伟的精神力反向渗透！
“明！”张伟在心中疾呼。
【警告！目标污染物已初步与宿主生命能量结合，形成低等级共生感染。‘修正派’基础净化程序效率低下。建议使用更高权限能量或专用中和剂。】
更高权限能量？张伟看着自己因用力而微微发光的指尖，那是星图碎片的力量。还不够？还是方法不对？
他忽然想起金属盒的异动，以及星图碎片传来的抗拒感。难道……
他停止输出能量，转而尝试去“感受”那淡金色污染物的波动频率。杂乱、污浊、充满疯狂的破坏欲，这是“秽光”的特征。但在那疯狂深处，似乎又有一丝极其微弱、被强行扭曲的……秩序感？像是被套上缰绳的野马。
“容器……未就位……”破雾使情报里的这句话闪过脑海。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这“秽光”污染，会不会是被“蜃楼”用某种技术“驯化”或“引导”后，作为他们装置的能量源？赵龙伤口上的，就是泄露的、未完全受控的次级产物？所以星图碎片的净化才会如此吃力，因为它面对的不是纯粹的自然污染，而是经过“加工”的武器！
如果猜想成立，那么找到那个“容器”——可能是控制或转化“秽光”的核心装置——并将其破坏，或许就能瘫痪整个“次级激发点”，甚至对“蜃楼”的技术体系造成重创！
但“容器”在哪？金属箔片没有提示。
赵龙的呻吟打断了张伟的思考，他情况在恶化。
“用之前准备的朱砂雄黄混合粉，加倍敷上！再用浸过烈酒的棉布包裹！所有接触人员事后必须用石灰水洗手！”张伟只能采取最原始的隔离和压制手段。必须尽快找到解决办法，否则赵龙凶多吉少，这也意味着任何与“蜃楼”武装接触的人员，都可能面临这种恐怖威胁。
暗渠中气氛压抑。损失、挫败、未知的恐怖、紧迫的倒计时，像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此时，负责监控导航圆盘的侍卫突然低呼：“陛下！圆盘……有变化！”
张伟疾步过去，只见那圆盘屏幕上的红点，亮度骤然增强了一倍！而且，在红点旁边，缓缓浮现出一个新的、极其细微的绿色光点，几乎紧挨着红点，但更靠近代表长江主河道的位置。
绿色？代表什么？友方？中立？还是另一种状态？
没等他们猜测，绿色光点闪烁了几下，竟沿着屏幕边缘，留下一行断断续续的、更加微小的符号，随即消失。红点恢复了原先的闪烁频率。
“明！快记录并翻译那行符号！”
【已记录。转译中……转译结果（高度不确定，因信号残缺）：‘……容器……移……紫金……山……方向……钥匙……共鸣……强……’】
紫金山？南京城东的紫金山？容器在向紫金山方向移动？钥匙共鸣增强？是指星图碎片吗？
张伟猛地抬头，仿佛要透过厚厚的泥土和砖石，望向紫金山的方向。
难道，江宁镇只是个前沿站点或发射装置，而真正的“容器”——控制核心——在紫金山？对方在倒计时开始前，正在转移或激活真正的核心？
这个突如其来的线索，打乱了所有布局。
他们的目标，或许需要从江宁镇的河湾，转向那座埋葬着大明开国皇帝的巍峨青山。
而时间，只剩下六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