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有准备的“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是秦淮河下游一处早已废弃的官方鱼市码头——鲶鱼口。码头主体已半坍塌沉入水中,但在水下半丈深处,连接着一个前朝修建、用于临时存放活鱼的“鱼腹仓”。仓体由条石砌成,形似倒扣的巨碗,有隐蔽的换气孔与上方废弃栈桥的朽木结构相连,入口则潜藏在水下,需闭气从一处破损的砖石缝隙钻入。潮湿、阴暗、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鱼腥与淤泥的腐臭,但足够隐蔽,且难以被大规模搜索。
当沈炼和另一名水性最好的侍卫,拖着几乎昏迷的张伟、以及受伤的宋应星和气喘吁吁的钱大有,艰难地从水下钻入这狭小空间时,所有人都已精疲力竭。油布包裹的气死风灯被点亮,昏黄光芒映出一张张惨白惊惶的脸。
张伟躺在勉强铺开的干燥衣物上,脸色灰败,气息微弱。那来自高维存在的“一瞥”,虽只瞬间,却几乎碾碎了他的精神防线。星图碎片在他怀中沉寂,如同受惊的动物蜷缩起来,只传来微弱的、间歇性的惊悸脉动。
“明……评估我的状态,还有星图碎片。”他在意识深处艰难地呼唤。
【宿主生命体征:重度精神力透支,轻度内出血,生命无虞。星图碎片:核心程序运行正常,能量储备剩余18%,‘高维凝视’残留威慑效应持续,预计需12-24小时平复。警告:检测到微弱异种精神力标记残留,疑似‘蜃楼’高阶个体留下的‘关注印记’,当前活跃度极低,但无法清除。】
被标记了……张伟心中一沉。这意味着,自己以后可能更难隐藏,甚至可能成为某种“灯塔”。
“陛下,喝点水。”沈炼用皮囊喂张伟喝下几口清水,又简单处理了他七窍渗出的血迹。宋应星双手涂抹着钱大有带来的伤药,强忍疼痛,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个被放在干燥石台上的金属盒。盒子表面焦黑,符号黯淡,中央的凹槽甚至有些熔融变形,显然在之前的暴力操作中受损严重。
“六个时辰……”钱大有瘫坐在湿冷的地上,喃喃计算着,“现在是卯时初,六个时辰后是酉时……天黑前后。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这里不能久留,对方一旦发现‘鼎’被干扰,定会发疯般搜索,水下也未必绝对安全。”
“先……咳咳……检查盒子,还有那个导航圆盘。”张伟虚弱地开口,每说一个字都牵动胸腔剧痛,“看看……还能不能……榨出点信息。”
宋应星立刻强打精神,用颤抖但稳定的手,开始检查金属盒。他尝试用残余的工具探测内部,又用干净的布小心擦拭表面焦痕。“陛下,盒子……内部结构可能部分烧毁,能量反应近乎于无。但它与‘鼎’的物理或能量链接,似乎在‘鼎’休眠时就已中断,现在更像一块废铁。不过……”他拿起那个同样黯淡的导航圆盘,“这个还有点反应,红点还在,但亮度只有之前的十分之一,而且……似乎在缓慢移动?”
移动?张伟挣扎着半坐起来,看向圆盘。果然,代表“鼎”位置的红点,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屏幕显示的紫金山区域范围内,做着无规律的微小漂移。这不像是有意识的转移,更像是……休眠状态下,能量场不稳定导致的定位飘忽?
“沈炼,我们还有多少人手可用?”张伟问。
“连同受伤的赵龙,以及留在暗渠照看的两名兄弟,能战者,不算陛下和宋先生、钱主事,还有七人。其中三人有轻伤。”沈炼声音低沉。
七个人,其中三个轻伤,要面对可能暴怒的“蜃楼”势力及其本土爪牙,还要提防“观察者”和那个神秘的“夜鸮”,甚至可能还有来自“蓬莱”的更高注视……力量对比悬殊得令人绝望。
“我们需要盟友,至少……需要制造混乱,转移视线。”钱大有喘匀了气,小眼睛又开始转动,“‘鬼手刘’这条线或许还能用。他被我们惊了,但未必知道我们是谁。可以想办法,让他觉得是‘遮天网’内部其他派系,或者江湖仇家在搞鬼。还有,江宁卫那边,那个收了钱的副千户,能不能再用用?比如……报个假匪情,把卫所的兵往紫金山相反的方向引?”
“可以尝试,但要极其小心,不留痕迹。”张伟点头,“另外,联系我们在南京城内发展的那几个‘理工学院’备选人才,看看有没有人……在官府、卫所或地方豪族中有特殊关系的。非常时期,任何潜在的助力都不能放过。”
钱大有记下,又开始琢磨如何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江湖恩怨”故事。
“宋应星,”张伟看向技术负责人,“金属盒暂时指望不上。但‘鼎’的休眠原理,我们大概知道了。六个时辰内,对方一定会尝试修复或强行重启。我们能不能……针对‘鼎’的弱点,提前准备点什么?比如,你提到的高频精神冲击的聚焦,或者相位干扰的加强装置?哪怕只能干扰片刻,也能为我们争取时间。”
宋应星眉头紧锁,看着自己焦黑的双手和简陋的工具包:“陛下,原理是懂了,但制造能远程、稳定发挥作用的装置……这里条件太差。需要精密的透镜或水晶来聚焦精神能量,需要稳定的能量源,需要能产生特定相位波动的材料……除非,能回到我们的秘密工坊,或者找到类似‘蜃楼’使用的现成部件……”
现成部件?张伟想起了龙江那艘被部分破坏的怪船,还有可能藏在紫金山“归墟之鼎”附近的备用或替换零件。但这无异于虎口夺食。
就在众人苦思对策时,一直负责监听上方码头动静的侍卫,忽然发出极其轻微的叩击石壁声——示警!
所有人瞬间屏息。沈炼无声地挪到换气孔下方,侧耳倾听。
水面上方,废弃栈桥的朽木传来“嘎吱”的轻微踩踏声,不止一人!脚步声很轻,但节奏沉稳,似乎在仔细搜寻什么。接着,一个压低的、带着闽地口音的男子声音传来:
“……仔细找!长老说了,‘鱼腹’虽废,但结构独特,能藏人,也能藏东西!那几个坏了好事的‘地老鼠’,说不定就躲在这附近水底下!”
另一个声音抱怨:“头儿,这都搜第三处了,连个鬼影都没有。要我说,那伙人既然能干扰‘圣鼎’,说不定早就跑远了,或者……有别的藏身法门。”
“少废话!长老感应到‘圣鼎’异动前,有异常能量在城南至江边一带最后闪现。这片区域,所有能藏人的水下暗桩、废弃仓窖,一个都不能放过!找!”
是“蜃楼”的外围人员!他们果然在全面搜捕!而且似乎有某种追踪能量痕迹的手段!
沈炼轻轻拔出匕首,对张伟做了个“准备战斗或撤离”的手势。鱼腹仓只有一个水下出口,若被发现,便是瓮中捉鳖。
张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下策,对方人数不明,且可能有非常规手段。水下出口也可能被堵。
他的目光扫过昏暗的仓室,落在那些长满滑腻青苔的条石缝隙,和角落堆积的、不知多少年前的破旧渔网、烂木头上。忽然,他想起“夜鸮”提到的“匿踪符”原理——干扰探测,模糊存在感。
星图碎片虽然受创,但本源力量仍在。能否……模拟那种“匿踪”效果?不求完全屏蔽,只求在对方粗略搜索时,暂时掩盖住这个小空间的生命气息和能量痕迹?
他闭上眼睛,不顾精神撕裂般的痛楚,尝试沟通怀中的星图碎片,将一丝微弱却纯净的清凉能量,缓缓引导出来,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如同水雾般,极其轻柔地弥漫在整个鱼腹仓内部,覆盖在每一个人、每一件物品表面。
“收敛气息,不要动,不要想。”他用意念对所有人下令。
仓内陷入死寂,只有众人极力压抑的呼吸和心跳。水面上方的搜寻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人跳入水中,在码头废墟间摸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张伟额头冷汗涔涔,维持这种精细的能量弥散,比全力爆发更加消耗心神。
突然,靠近他们头顶换气孔附近的朽木,被重重踩了一脚!“咔嚓”一声,几片碎木掉入下方水中,溅起水花。一个搜寻者的脸,似乎贴近了换气孔,向内张望。
昏黄的灯光早已被遮盖,仓内一片漆黑。但张伟能感觉到,一道带着疑惑的视线,扫过了他们所在的黑暗。
星图碎片的力量微微波动,如同最细腻的纱帐,将仓内的一切“模糊化”。
“头儿,下面黑得很,好像就是个积水的破石坑,没啥特别的。”那搜寻者看了几眼,似乎没发现异常,抬头汇报。
“丢个火折子下去看看。”那个头目下令。
一支点燃的火折子被从换气孔丢了进来,划着弧线落入仓内角落的积水中,“嗤”一声熄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烟和短暂的焦糊味。
火光照亮的瞬间,沈炼等人几乎将身体嵌进了石缝阴影里。
“看来真没人。走吧,去下一处。”头目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脚步声和划水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又等了足足一刻钟,确认外面再无动静,众人才如同虚脱般松懈下来。张伟更是直接瘫倒,眼前阵阵发黑,刚才的消耗几乎将他最后一点精力榨干。
“陛下……”众人围拢过来,满脸担忧。
“没事……暂时安全了。”张伟喘着气,“但他们……搜索得很系统。这里……不能待过午时。钱大有,转移地点……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陛下。”钱大有连忙道,“在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夫子庙附近,一家新开张的、专卖海外新奇玩物的‘宝异斋’,老板是臣早年埋下的暗桩,绝对可靠。铺子有暗室,且每日人来人往,反而不易被注意。只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城?”
是啊,带着受伤的皇帝和研究员,穿越可能布满眼线的城门和街巷,谈何容易。
“或许……可以走水路,混在每日清晨运送菜蔬杂物进城的船只里。臣认识一个老船公,嘴巴严,给足银子,或许能行。”钱大有提议。
“风险依旧很大……”沈炼皱眉。
就在他们商讨转移方案时,一直盯着导航圆盘的宋应星,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陛下!快看!圆盘……又有变化!”
众人看去,只见那原本黯淡的红点旁边,竟然又浮现出一个新的、极其微弱的绿色光点!这个绿色光点并非静止,而是正在屏幕上沿着一条曲折的路径,向着代表南京城的方向移动!移动速度不快,但轨迹明确。
与此同时,一行更加模糊、断断续续的符号在屏幕边缘闪过。
“明!翻译!”
【信号极弱,转译尝试……‘追踪……失败……目标……入城……身份……疑似……白莲……余孽……合作?警告……’】
白莲余孽?!张伟瞳孔骤缩。白莲教,贯穿元明两代的着名民间反叛势力!他们和“蜃楼”搅和在一起了?还是……被“蜃楼”利用了?这个绿色光点在追踪某个“疑似白莲余孽”的目标入城?这是“破雾使”或“夜鸮”那边传来的信息?还是……圆盘捕获的其他信号?
“合作?”后面的“警告”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本就复杂的局面,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而圆盘上,那个代表着未知与危机的绿色光点,正一点一点,坚定不移地,向着南京城的中心区域靠近。
仿佛一条隐形的毒蛇,正在游向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