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案角落那片突兀出现的灰色布料碎片,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刚刚获得些许信息的短暂平静。张伟指尖捻起那冰凉、非丝非麻的碎片,与田尔耕之前发现的材质一般无二。是玄无意中遗落的?还是……有第三方刚刚潜入了这里,甚至可能窥视了他们的会面?
寒意顺着脊椎攀升。他立刻将碎片收起,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信王府。
回到西苑静心斋时,天色已近黎明。张伟毫无睡意,也顾不上疲惫,立刻开始行动。
他首先凭借记忆,将玄展示的部分瘟疫催化剂投放坐标(以这个时代能理解的地理方位描述)和数据符号(以简图加注释的方式)尽可能准确地默写下来。这些坐标指向京畿外围几个偏僻的村落、荒废的庙宇甚至一段古老的河道,而数据符号则涉及一些矿植物名称和反应条件。
“王承恩,立刻将此密件送至徐光启处,令他按图索骥,秘密核实并尝试清除或控制疫源!同时,让他依据这些符号,加速破解催化剂成分,研制针对性抑制药剂!告诉他,这是救命的东西,朕给他最大的权限和最少的限制,不惜一切代价,要快!”张伟将密封好的图纸递给王承恩,语气急迫。
“奴婢遵旨!”王承恩知道轻重,转身就跑。
接着,张伟开始重新评估辽东战局。如果玄的警告属实,皇太极此次入寇有“历史维护局”的情报支持,那么其目的就不仅仅是劫掠,很可能有更深的图谋——比如,精准打击孙承宗的指挥中枢,或者故意制造一场大败,进一步动摇京城的军心民心,甚至为直接“修剪”他创造混乱。
“来人!取蓟镇及周边最新舆图来!”张伟对着门外值守的侍卫喊道。
舆图很快铺开。张伟的目光在遵化、三屯营、蓟州、通州一线来回扫视。孙承宗的能力他信得过,但面对有“未来情报”加持的敌人,再老练的将领也可能落入陷阱。他必须提醒孙承宗,敌人可能对他的布防、调动乃至心理都了如指掌!
他快速写了一封密信,内容简短却直指要害:“孙师傅,建虏此来,恐非寻常劫掠,或有高人指点,窥我虚实。用兵务必谨慎,多设疑兵,广布哨探,勿贪功冒进,以稳固防线、驱敌出关为首要。敌军若退,不可深追,谨防埋伏。另,注意内部消息保密,慎防细作。”
这封信,他动用了另一条绝密的、直通孙承宗军前大帐的锦衣卫渠道发出。
处理完这两件最紧急的事务,天光已然大亮。张伟强打精神,准备应付新一天的朝务和疫情奏报。然而,他刚坐下,田尔耕便带着一身露水和疲惫,匆匆求见。
“陛下,前线最新急报!孙老大人接旨后,调整部署,稳扎稳打。建虏前锋在遵化城外与我军激战,未能破城,转而向东劫掠,但行动路线飘忽,似在寻找什么。孙老大人怀疑其另有图谋,已加派游骑侦测。另外……”田尔耕顿了一下,低声道,“孙老大人密报,军中近日有流言,言陛下因瘟疫和信王之逝,已失天命,上天降灾于边关……流言来源不明,但传播颇快,已被弹压。”
果然!舆论和心理战也开始了!这绝对是“维护局”的手笔,配合军事行动,全方位施压。
“知道了。告诉孙师傅,朕信他,前线一切由他临机决断。流言之事,朕自会处理。”张伟沉声道。他现在没精力去细查军中的流言,只要孙承宗能顶住军事压力就行。
田尔耕退下后,张伟又收到了徐光启通过秘密渠道送回的第一份报告:根据坐标,已在一处荒废的河神庙地下,发现了人为挖掘的坑洞,内有大量鼠类骸骨和可疑的药剂残留,已被秘密焚毁处理。其他坐标点正在排查中。对于催化剂符号的研究也已开始,但需要时间。
总算有了一个好消息,虽然微小。
然而,坏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顺天府尹急报,因疫情封锁和边关警报,京城粮价开始飞涨,虽有官府平抑,但恐慌性抢购已经出现,几处粮店发生骚乱。接着,户部奏报,因防疫、边饷两项巨大开支,加上税收因疫情和动受影响,国库再次告急。然后,都察院几位御史联名上奏,言辞激烈,称“天灾人祸并至,皆因朝政失纲”,虽未直接指斥皇帝,但字里行间将矛头指向了张伟的诸多“新政”和“操切之举”。
内忧、外患、财政危机、舆论攻击……所有压力在这一刻仿佛同时达到了顶峰。张伟坐在堆积如山的奏报后面,感到一阵阵眩晕和窒息。他知道,这就是“历史惯性”和“维护局”联合绞杀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巨网,要将他彻底困死、压垮。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用疼痛驱散疲惫和软弱。他开始一条条处理:
对粮价问题,他下令从内帑再拨银,会同户部,设立“平价粮铺”,直接售卖粮食,打击囤积居奇,并宣布若粮商敢趁乱涨价超常例者,抄家问斩!
对财政问题,他责令户部重新核算,压缩一切非必要开支,宫廷用度再减三成,同时暗中让田尔耕继续追查与钱友谅、隆昌号相关的其他资金网络,希望能挖出更多“维护局”的“黑钱”来补充国库。
对御史的攻讦,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下旨,令内阁将近年来所有关于防疫、边患、财政的奏议整理成册,明确标注每条建议的提出者、主要内容及后续执行情况(或未执行原因),准备在朝会上公开讨论,让事实说话。同时,他再次强调了“御前实务策论”的重要性,要求各部官员必须就具体问题提出可操作方案。
这是阳谋,用具体的事务和结果,来对抗空泛的道德指责和能量影响。
处理完这些,已是午后。张伟只匆匆用了半碗粥,便再次召见徐光启。他需要了解“灵子”和“修行法门”的线索,这可能是对抗“维护局”能量技术的另一个方向。
徐光启听完皇帝转述的(经过大幅简化、以“异人梦授”为借口)关于“灵子波动”、“意念干扰”的概念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陛下,此说……玄之又玄。”徐光启捻着胡须,“然《易经》有云‘精气为物,游魂为变’,道家亦有‘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之说,或与陛下所言‘灵子’、‘意念’有相通之处?臣曾闻,深山古观或有真修,能静坐内视,感应天地气机,甚或有以念移物、祛病禳灾之传闻,虽多虚妄,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他想了想,又道:“至于几何结构、频率……臣近日观测那暗金色灰烬,发现其内部纹路确实隐含极精妙的几何韵律。西学中,亦有对音律、光波频率之研究。或可从此处着手,尝试制造特定频率的声、光环境,观测其对灰烬、乃至对……对类似信王殿下之前状态的影响?”
这是一个大胆的思路!用这个时代可能理解的“科学”手段,去触碰超自然的领域!
“好!徐先生,朕准你秘密进行此类研究!需要什么,尽管提!但切记保密,尤其不可让外人知晓与信王或‘异常能量’有关。”张伟如同抓住了一根新的稻草。
送走徐光启,张伟终于得到片刻喘息。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阴沉的天空。三线烽烟——瘟疫、辽东、朝堂,每一处都火势汹汹。而隐藏其后的“历史维护局”,如同阴影中的猎手,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还有那神秘的“修正派”玄,以及书房里多出的布料碎片……谜团依旧很多。
但至少,他不再是无头苍蝇。他有了一些线索,有了一些方向,也有了一些……潜在的、立场模糊的“盟友”。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那沉寂许久、能量似乎恢复了一丁点的“明”,突然发出了一个极其简短、却让张伟瞳孔骤缩的提示:
【检测到微弱空间扰动……特征分析……与信王府节点残留信号……部分吻合……扰动源方向……皇宫内……西南……太后居所……慈宁宫附近……】
慈宁宫?!先帝的嫔妃,如今的太妃们居住的地方?那里怎么会有空间扰动?而且与信王府节点信号部分吻合?!
难道是……编号VII的密室并非唯一?或者,那个留下灰色布料碎片的“第三方”,就藏在慈宁宫?!
张伟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望向皇宫西南方向。
看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而他,必须去探一探这深宫之中的,另一重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