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小会议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投影仪的光束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乳白色的轨迹。赵达康省长站在屏幕前，激光笔的红点在一个个经济指标上跳跃。
“看看这些数据。”他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临州经开区的外商投资，上个月同比下降百分之十七。三家重点企业推迟了扩建计划，两家上市公司股价异常波动。”
红点最终定格在一张曲线图上——那是临州近半年的经济增长走势，一条原本昂扬向上的曲线，在最近两个月出现了明显的平缓。
“我不是在否定扫黑工作的成绩。”赵达康关掉投影仪，打开顶灯，目光扫过在场的郑国锋和林寒，“但是不是应该思考一下，如何在维护稳定的同时，保障经济发展这个中心工作？”
郑国锋刚要开口，赵达康抬手制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法治环境才是最好的营商环境。理论上是这样，但在实际操作中，我们需要把握节奏和火候。”
他拿起一份文件：“这是今天早上接到的，某国际商会发来的质询函，对临州的投资环境表示担忧。这不是孤例，类似的反馈我收到了七份。”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空调的嗡鸣声变得格外刺耳。
“国锋同志，”赵达康的语气缓和下来，“你主政临州多年，这里的每一份成绩都凝聚着你的心血。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发展机遇稍纵即逝。如果我们因为办案而错失了发展良机，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郑国锋的指节微微发白。他知道赵达康这番话的分量——这不是威胁，而是摆在桌面上的现实。
“省长，我理解您的担忧。”郑国锋缓缓开口，“但是金满堂案牵扯出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刑事案件。如果现在收手，那些被他残害的百姓怎么看？那些还在观望的投资者又怎么想？他们会认为我们的法治只是摆设，黑恶势力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所以要讲究方法！”赵达康加重语气，“该查的查，该办的办，但不要搞得满城风雨。你们在前台唱白脸，我们在后台才能唱红脸。现在倒好，全世界都知道临州在搞大清洗，外商不敢来投资，企业不敢扩大生产，这就是我们要的结果吗？”
一直沉默的林寒突然开口：“省长，您说的这些企业里，有没有金满堂曾经‘关照’过的？”
赵达康的脸色微微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林寒迎着他的目光，“如果这些企业的发展，是建立在权钱交易、非法垄断的基础上，那么这样的‘发展’，我们宁可不要。”
“胡闹！”赵达康猛地拍桌，“你这是要把洗澡水和孩子一起倒掉！金满堂是金满堂，大多数企业是清白的！就因为你大张旗鼓地查案，现在所有企业都受到牵连，这公平吗？”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秘书快步走到赵达康身边低语几句。赵达康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刚刚接到消息，”他环视全场，“临州港三期工程的银团贷款被暂停审批了。银行方面的理由是——风险可控性存疑。”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临州港三期是省重点工程，投资超过百亿。
“这就是你们要的‘法治环境’？”赵达康冷冷地看着林寒，“因为你们的‘铁面无私’，一个关系到十万个就业岗位的项目可能要搁浅。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大局’？”
郑国锋感到一阵眩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项目对临州的意义——不仅仅是Gdp数字，更是实实在在的就业和税收。
“省长，”他深吸一口气，“给我三天时间。我会亲自去和银行方面沟通，同时调整办案的策略......”
“不必了。”赵达康站起身，“从现在开始，金满堂案由省厅直接督办。你们专案组的工作重点，转向维护经济稳定。这是省委的决定。”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这个决定，等于直接架空了联合调查指挥部。
林寒缓缓站起身：“省长，这个案子查到今天，已经有五名证人意外身亡，三名调查员遭遇不测。如果现在换人，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前功尽弃。”
“那也好过让整个临州的经济前功尽弃！”赵达康寸步不让，“个人的冤屈重要，还是几十万人的饭碗重要？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们吗？”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李国涛书记站在门口，脸色平静。
“好热闹啊。”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我在外面听了半天了。达康省长说得对，几十万人的饭碗确实重要。”
赵达康脸上刚刚露出笑意，李国涛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但如果这饭碗是用黑心钱买来的，是用老百姓的血泪铸就的，我们端得安心吗？”
李国涛走到会议桌前，拿起那份银团贷款暂停的通知：“银行那边，我已经通过渠道了解过了。真正让他们担心的，不是我们在查案，而是金满堂在这些项目中到底涉足多深。如果不查清楚，谁敢往这个无底洞里投钱？”
他转向赵达康：“达康同志，你想过没有，为什么金满堂倒台后，反而没有人敢来投资了？因为商人们都在观望，想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决心把这里的污泥浊水清除干净。”
“可是书记，现实问题......”
“现实就是，”李国涛打断他，“如果我们现在退缩了，临州才会真正失去未来。投资者今天可以因为暂时的动荡而观望，但如果他们发现这里的法治只是摆设，就会永远离开。”
李国涛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午后的阳光涌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什么是大局？”他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让老百姓安居乐业是大局，让企业家放心投资是大局，让这片土地重归清朗也是大局。这些本来就不该是对立的选择。”
他转身面对众人：“案子要继续查，而且要查个水落石出。经济要稳住，该上的项目一个都不能少。这才叫真正的‘大局为重’。”
赵达康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李国涛走到林寒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去查，天塌不下来。但是记住，”他的目光意味深长，“要快，要准，要让人看得见希望。”
离开省委大院时，郑国锋和林寒都沉默着。直到坐进车里，郑国锋才长叹一声：
“今天这一课，叫政治。”
林寒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轻声说：“不，这一课叫民心。”
车子汇入车流，向着临州的方向驶去。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这一次，他们更加清楚地知道该往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