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泼洒在临州城上空。病床上的林寒,此刻感受不到窗外秋夜的寒意。他的全部神经,都紧绷在加密通讯器传回的每一个音节上。
交接行动,开始了。
“猎鹰报告,A点就位,视野清晰,未发现异常。”周海洋的声音压得极低,伴随着轻微的电流杂音。他带领的行动一组,潜伏在会计师“老陈”指定的第一个交接点——一座废弃的货运码头仓库顶棚。
“收到。保持静默,等待目标信号。”林寒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稳。他的左腿被重新调整了牵引架,以便他能半靠在床上,面前摊开着码头区域的详细地图和平板电脑上数个监控画面的分屏。沈雪安静地坐在病房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着她并未沉睡。
会计师“老陈”的方案极其刁钻。他要求在三小时内,于城市三个不同区域、彼此相距甚远的点,进行三次虚拟信号确认,每次确认后才会给出下一个点的部分坐标和接头暗号。只有在第三次确认无误后,他才会带着真正的数据载体,出现在最终的交接地——一个连他自己在方案中都未曾写明、需要根据前三次确认结果动态生成的地点。
这是典型的 paranoid (偏执型)安全策略,充满了对自身和对方人员的不信任,旨在最大程度规避任何可能的陷阱或跟踪。但同样,也将参与行动的所有人,包括“老陈”自己,置于漫长而不可预测的暴露风险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第一个虚拟确认点在城东老火车站钟楼,需要行动二组在指定时间用特定频率发送一个短促信号。屏幕上代表二组的光点准时抵达,信号发出。
“信号已确认。”技术员的声音从频道传来。
林寒盯着地图,手指在第一个点上轻轻一敲,等待“老陈”的反馈。病房里静得能听到输液管中液体滴落的声音。沈雪不自觉地攥紧了盖在膝盖上的薄毯。
五分钟后,加密频道收到一串新的坐标和一组数字密码。第二个点,在城南正在举办大型灯会的民俗文化广场。人流密集,环境嘈杂,监控难度极大。
“狐狸进入b点区域。”行动三组报告。
林寒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伤口传来阵阵隐痛。他吞下沈雪适时递来的止痛药,没有喝水,直接干咽下去,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上文化广场周边的几个公共监控画面。人头攒动,光影交错,要在这样的环境下确保隐蔽和安全交接的预备工作,难度呈几何级数增加。
“b点信号发出。”三组报告。
在此等待。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寒能听到自己加重的呼吸声,能感觉到冷汗正沿着脊椎缓缓滑下。沈雪站起身,无声地走到床边,用温毛巾擦去他额头的冷汗。
突然,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响起:“猎鹰报告,A点外围发现可疑车辆徘徊,车牌套用,车型与……与上次车祸疑似车辆同款。是否处置?”
林寒的心脏猛地一缩。对方果然在盯着!他们不一定知道具体交接点,但可能在广撒网,或者,通过某种他们尚未察觉的渠道,嗅到了味道。
“猎鹰保持隐蔽,非直接威胁不得暴露。狐狸,b点情况?”林寒的声音依旧稳定,但语速加快。
“b点正常,未发现尾巴。信号已确认收到,等待下一步指令。”
“老陈”的反馈迟迟未来。已经超过了预设的等待窗口三分钟。频道里弥漫着无声的焦虑。
“会不会是陷阱?”周海洋的声音透着寒意。
林寒闭上眼睛,迅速将整个方案在脑中过了一遍。“老陈”的恐惧是真实的,他的偏执方案本身就是为了应对陷阱。对方车辆出现在A点外围,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试探,甚至是打草惊蛇,想逼他们乱。但如果“老陈”此刻因为恐惧而中断,或者更糟,落入了对方手中……
“技术组,回溯‘老陈’所有通讯路径,最后一次有效信号来源!”林寒下令。
“正在回溯……信号来源加密层级很高,需要时间……等等,有新的动态密码传入!是‘老陈’的密钥!”技术员的声音陡然拔高。
新的坐标和一组更复杂的指令出现在屏幕上。第三个虚拟确认点,赫然是城西的临州第一人民医院——也就是林寒所在的医院停车场!而时间,就在十五分钟后!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他想干什么?”周海洋失声道。
林寒的脑中飞快运转。来医院?这太疯狂了!这里看似安全,实则目标明显,而且他林寒就在这里住院,对方难道不会重点监控?但转念一想,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或者,“老陈”是在进行最后一次、也是最致命的信任测试?他想亲眼确认林寒的状态?还是想将最终的交接地,就放在医院这个看似不可能的地方?
“猎鹰,分出一半人手,立刻向医院方向机动,保持距离,隐蔽接应。狐狸,b点人员分散撤离,按第三预案向医院外围集结。技术组,屏蔽医院周边五百米内所有非必要公共监控信号,但不要完全切断,保持最低限度正常流量。行动四组,接管医院内部安保监控,重点筛查停车场及周边可疑人员和车辆。”林寒一连串命令发出,声音冷峻如铁。
他看向沈雪。沈雪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眼神却异常镇定。她迅速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得更严密些,只留下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然后回到林寒身边,低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你留在这里,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林寒看着她,眼神复杂,“如果……如果情况不对,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有一个紧急报警器,直接按下。”
沈雪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是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那力道传递着无言的决心。
十五分钟,像十五个世纪一样漫长。林寒盯着屏幕上医院停车场的监控画面。夜晚的停车场车辆不多,灯光昏暗。几个穿着便服、但行动间透出专业气息的身影(行动四组)已经悄然就位,隐没在阴影和车辆之间。
时间到。
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大众轿车缓缓驶入停车场,停在了一个远离路灯的角落。车里没有立刻下人。
频道里传来周海洋压抑的声音:“车辆确认,是‘老陈’之前提供的备用交通工具之一。车内只有驾驶座一人,体貌特征初步匹配。未发现跟随车辆。猎鹰已就位,控制外围各出口。”
“等待。”林寒盯着那辆车。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肋骨的疼痛。
终于,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身形瘦削的男人下了车,帽子压得很低。他站在原地,似乎在观察周围,然后,朝着住院部大楼的方向,慢慢走了过来。他的步态有些僵硬,右手始终插在口袋里。
“目标移动。方向,住院部主入口。猎鹰,注意其他方向有无异常。四组,准备近距离确认。”林寒的声音绷得像弓弦。
就在“老陈”走到停车场与住院部花园交界处,一盏路灯的光晕边缘时,异变陡生!
住院部侧后方,一辆原本停在路边的黑色SUV突然毫无征兆地启动,大灯雪亮,引擎发出狂暴的轰鸣,不是驶向出口,而是猛地一打方向,朝着正在行走的“老陈”笔直地、加速撞了过去!同时,SUV的车窗降下,伸出了黑色的枪管!
“敌袭!保护目标!”周海洋的怒吼和枪声几乎同时炸响!
停车场瞬间被打破寂静!潜伏的行动队员从各个角落扑出。扑向“老陈”的队员试图将他拽离车道,SUV上的枪口喷出火舌,子弹打在水泥地上溅起火星,打在车身发出闷响。“老陈”被扑倒,滚入旁边的绿化带。SUV毫不减速,疯狂地朝着住院部大楼入口方向冲来,显然,它的目标不止“老陈”,更是要制造最大的混乱和杀伤,甚至可能直扑林寒所在的病房楼层!
“拦住它!”林寒对着通讯器吼道,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却被骨折的左腿和牵引架死死困住,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就在SUV即将撞上住院部大楼前的台阶时,一辆从侧面疾驰而来的越野车(猎鹰小组车辆)狠狠拦腰撞在了SUV的侧门上!巨大的撞击声让整个停车场都仿佛一震!SUV被撞得横移出去,失控地撞翻了路边的垃圾桶和指示牌,车轮空转,引擎盖冒起浓烟。
枪声更加密集地响起,是双方的交火。医院警报凄厉地鸣叫起来。
病房里,沈雪扑到林寒床边,用身体护住他,眼睛死死盯着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紧急报警器。
林寒的通讯器里一片嘈杂,但周海洋的声音穿透混乱传来:“目标安全!已控制!袭击者两死一伤,车辆已控制!重复,目标安全!”
林寒瘫倒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病号服。短短的几十秒,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对方果然发动了自杀式袭击,不惜暴露最后的武力,也要阻止交接,杀死“老陈”,甚至可能想趁机要他的命。
“林组,‘老陈’要和你通话,他说东西在他身上,但他受伤了。”周海洋的声音带着喘息。
“接过来……”林寒的声音虚弱不堪。
很快,“老陈”颤抖而急促的声音传来,背景是远处的警笛和嘈杂的人声:“林……林组长……他们疯了……真的要灭口……东西……东西在我鞋底的夹层,密码是……是我女儿生日倒序加今天日期……我没骗你……我真的想……”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我知道,老陈。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到。你做得很好。”林寒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你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谢谢……”两个字,轻得像叹息,随即通讯被医疗人员接替的嘈杂声覆盖。
交接,在鲜血和枪声中,以最惨烈的方式,完成了。
沈雪慢慢松开紧握报警器的手,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她瘫坐在床边,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她。
林寒伸出手,紧紧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那无法言喻的、从死亡边缘挣脱后的战栗与庆幸。
向死而生。
会计师“老陈”在绝望和恐惧中,最终选择了交出证据,踏上了可能通向救赎也可能通向毁灭的道路,这是向死而生。
周海洋和他的队员们,在明知可能遭遇致命袭击的情况下,依然义无反顾地执行任务,用血肉之躯保护目标和阻断袭击,这是向死而生。
林寒和沈雪,在病房这个临时指挥部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指挥并经历了这场血腥的交锋,他们的信任、他们的婚姻、他们的共同信念,在死亡的阴影下经历了最残酷的淬炼,变得更加坚韧,这也是向死而生。
甚至那辆疯狂撞击的SUV里的亡命之徒,他们选择了为黑暗效忠直至死亡,何尝不是一种扭曲的“向死”?只是他们的“生”,早已在选择黑暗时便已湮灭。
窗外的警笛声、人声渐渐被控制,混乱平息。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场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交接,只是一个更宏大、更残酷战役的序幕。真正的核心证据已经到手,指向最后保护伞的利剑,终于铸成了剑锋。
而握剑的人,无论是躺在病床上的林寒,还是刚刚经历血火考验的周海洋,亦或是心有余悸却目光坚定的沈雪,都在这向死而生的瞬间,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前路——那必定是荆棘遍布、危机四伏,但方向,却前所未有的明确。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似乎正在过去。但破晓时分,往往也是最寒冷的时刻。
林寒松开沈雪的手,重新看向屏幕上那些开始整理和解析加密数据的进度条,眼神深处,燃烧着冰冷而炽烈的火焰。
向死而生,生,便要不遗余力,战至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