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病,如同淬火,让朱雄英的身体在精心调养和每日不辍的武艺习练中,反而愈发康健起来。筋骨日渐强韧,面色也恢复了红润,甚至比病前更多了几分英气。
然而,细心如他,很快便察觉到了身边的变化。往日里几个颇为眼熟的、伺候起居的宫女和小太监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面孔虽新、但行事极为沉稳干练的内侍。就连东宫侍卫的轮值岗哨,似乎也严密了许多。
起初他并未深想,只当是病后人事的正常调整。直到一日,他向母亲常氏问起一位曾给他讲过民间故事的掌灯宫女去了何处,常氏温柔的笑容里,才透出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决绝与冷冽。
“英儿,”常氏轻抚着他的头,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你此次病重,娘亲思之犹后怕。东宫上下,伺候之人竟如此疏忽懈怠,致使你风寒侵体,险酿大祸!此风绝不可长!”
朱雄英这才从母亲和东宫总管太监小心翼翼的禀报中得知,在他病愈之后,太子妃常氏以雷霆手段,彻底清洗了东宫侍从队伍。凡是在他病前当值中有疏忽之嫌的、行事不够谨慎机敏的,乃至背景经复查有丝毫不清不楚的宫人太监,皆被严厉惩处!轻则杖责后贬入浣衣局等苦役之地,重则直接逐出宫廷,甚至有传闻说个别涉嫌玩忽职守的侍卫头领,已被秘密处置!
“你身边,必须都是最可靠、最得力的人!”常氏看着儿子,眼中既有慈爱,更有一种为母则刚的坚毅,“娘亲绝不容许再有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到你的安危!”
朱雄英心中震动,看着母亲依旧温婉的侧脸,却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原来娘亲不仅有春风化雨的温柔,更有肃杀决绝的铁腕……这深宫之中,果然没有简单的人物。」
他心中感慨,对母亲的敬畏和依赖,更深了一层。
这番肃清之后,东宫的氛围为之一新,规矩俨然,效率倍增。
这日,常氏的三位弟弟——大舅郑国公常茂、二舅开国公常升,以及平日里多在军中、较少露面的三舅常森,一同入宫来探望大病初愈的外甥。
舅舅们的到来,让东宫充满了难得的喧闹与生气。
大舅常茂性子依旧豪迈,蒲扇般的大手拍着朱雄英的肩膀,朗声笑道:“好小子!听说病了一场,身子骨反倒更结实了!像个男子汉了!改日舅父带你去京营骑马射箭,让你见识见识真功夫!”
二舅常升则细心得多,带来了不少滋补药材和新奇玩意,关切地询问他日常起居、读书习武可还吃得消,言语间满是呵护。
最让朱雄英注意的是三舅常森。他身形挺拔,面容坚毅,虽话语不多,但目光锐利,举止间透着军旅之人的干练与沉稳。他仔细查看了朱雄英习武的场地和器械,甚至亲自指点了他几个发力技巧,简短精准,令朱雄英受益匪浅。
看着三位舅舅关切的眼神,听着他们爽朗的笑声和殷切的叮嘱,一股暖流在朱雄英心中涌动。前世作为孤儿的那份孤独感,在此刻被这浓得化不开的亲情悄然驱散。他真切地感受到,在这深宫之中,除了祖父和父母的疼爱,还有这样一股强大而真诚的外戚力量,在默默地守护着他。
欢聚之后,舅舅们告辞出宫。朱雄英心中暖意未消,便起身前往乾清宫给祖父请安。
步入殿内,只见朱元璋正伏在御案上,专注地看着一份奏章,眉头微展,似是喜悦之事。见孙儿来了,他放下奏章,脸上露出笑容:“英儿来了,来得正好。看看这份捷报,西平侯沐英在云南又立新功,平定了思伦发掀起的叛乱,我大明西南边疆,愈发稳固了!”
“沐英?”朱雄英听到这个名字,心中猛地一跳,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西平侯沐英?对了!郑和!那可是后来七下西洋,扬威海外,开创了伟大航海时代的牛人!历史记载,郑和原本叫马三保,是在洪武十四年沐英初次平定云南时被俘,阉割后送入宫的!算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四叔(燕王朱棣)府里当差了!好像还是个小宦官?」
想到这里,他心思立刻活络起来。「我身边正好缺人,尤其是缺有潜力、有能力的大才!这马三保(郑和)简直就是上天送来的宝贝!要是能把他要过来,先带在身边培养,以后放到御商会,让他去下西洋,开拓海路,贸易赚钱,那对大明将是何等巨大的贡献!」
他这边心潮澎湃,那边的朱元璋,早已将孙儿的心声听得一清二楚。
「下西洋?赚钱?沐英麾下一个小小俘囚,竟有如此潜力?能让英儿如此看重?」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悠闲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仿佛全然不知。
朱雄英按捺住激动,脑筋飞快转动,想着如何开口才能自然又不引起祖父过多猜疑。他凑到御案前,装作对云南战事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爷爷,这沐英将军真是厉害!孙儿听说,他平定云南时,俘获了不少人吧?不知道有没有一些……嗯……比较机灵、可堪造就的幼童?孙儿身边刚换了些人,正想寻个聪明伶俐的小内侍呢。”
朱元璋心中暗笑,这小滑头,倒是会找由头。他故作沉吟,慢条斯理地说:“俘获之人自然是有。按惯例,年幼者或充入宫中为役。至于是否有机灵之辈……咱倒未曾留意。怎么,英儿想要个云南来的小内侍?”
“是啊爷爷!”朱雄英见有门,赶紧趁热打铁,“孙儿就想找个不一样的,云南边陲之地,说不定更有趣些。尤其是……嗯……听说四叔府上好像有个叫马三保的,就是云南来的?爷爷您看……”
朱元璋看着孙儿那满是期待又带着点小心思的眼神,心中既觉好笑又感欣慰。
「既然那马三保能入燕王府,想必他应该身世清白,确无问题。既然孙儿如此看重,且其心声所言若成真,于国于民大有裨益,成全他又何妨?」
「不过为了大孙的绝对安全,回头还是要派人查下那马三保的底细。」
于是,爷孙俩展开了一场心照不宣的“讨价还价”。朱元璋故意板起脸,说燕王府的人岂是随便能要的;朱雄英则软磨硬泡,保证一定会好好管教,绝不惹事。最终,朱元璋“勉为其难”地松了口:“罢了罢了,既然你如此想要,咱便下道旨意,将那个叫马三保的内侍,从燕王府调来,拨到你身边伺候。你可要给咱管好了!”
“谢爷爷!爷爷最好了!”朱雄英欣喜若狂,连忙躬身道谢。
经锦衣卫查证,马三保身世清白,确无问题。
数日后,一个面容端正、眼神聪慧却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少年宦官,被带到了朱雄英面前。
“奴婢马三保,叩见皇太孙殿下。”少年跪伏在地,声音清脆。
朱雄英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未来那位率领庞大船队驰骋大洋的牛人,心中激动难平。他温和地让他起身,说道:“马三保这个名字,略显平常。本王赐你一个新名,单名一个‘和’字,取‘和平致远’之意,姓氏便用‘郑’,望你日后能持中守正,和顺致远。从今日起,你便叫郑和,跟在本王身边吧。”
“奴婢郑和,谢殿下赐名!定当竭尽全力,侍奉殿下!”郑和再次叩首,眼中充满了感激与对未来的茫然。
朱雄英将他安排进了内府珍品司,让他先从熟悉海外奇物、学习账目管理做起。他看着郑和认真学习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期待。
「郑和啊郑和,现在让你在御商会历练,将来那波澜壮阔的海洋,才是你真正的舞台!大明的宝船,终将因你而扬帆远航!」
恰巧路过的朱元璋,听着孙儿那充满雄心壮志的心声,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下西洋?这盘棋,似乎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