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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一个清晨,朱雄英带着内府珍品司整理好的账目和一份简明的章程,前往乾清宫向朱元璋汇报。太子朱标也恰好在场,一同聆听。

御案之上,摊开着两份截然不同的账目。一份记录着“净尘皂”的生产与初步推广情况,因其原料易得、工艺相对简单,定价极为亲民,虽单块利润微薄,但朱元璋和朱标一眼便看出,一旦推广至全国,以其巨大的需求量,薄利多销,累积之利依然十分可观,更兼有改善卫生、惠及民生之效。另一份,则是“香皂”与“琼芳露”的账目,其成本与售价之间的巨大差距,让见惯了金银的朱元璋也微微动容。

「好小子,这香露的利竟如此之厚!比盐铁之利也不遑多让了。」朱元璋心中暗惊,但面上不动声色。

“皇爷爷,父亲,”朱雄英指着第二份账目解释道,“此物与净尘皂不同,并非民生必需,目标乃是城中富户官宦。故而,孙儿并未急于大量铺售,反而有意控制产量,使其供不应求。”

朱标闻言,有些不解:“英儿,既有利可图,为何不扩大生产,满足需求,岂非获利更速?”

朱雄英微微一笑,这正是解释“饥饿营销”的好时机。“父亲有所不知,此乃‘物以稀为贵’之理。若轻易可得,再好的东西也会显得平常。唯有让其难得,方能彰显拥有者的身份,激发众人求而不得的渴望。我们控制出货,并非放弃利润,而是为了抬升其价值,让每一件售出之物,都能获取最大的利润。此谓之……‘饥饿营销’。”

「说白了,就是搞限量版,让那帮有钱人抢破头!这道理古今通用。」朱雄英心中暗自得意地想着。

朱元璋听完孙儿的心声,眼中精光一闪,他虽未听过这个名词,但深谙人心和权术的他,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有点意思。吊人胃口,待价而沽。英儿,你这心思,可算是用到商道上了。”

朱雄英趁热打铁,将徐增寿、徐妙锦希望合作的想法禀明。

朱元璋听罢,并未立刻表态,而是目光深邃地看向朱雄英,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英儿,你为何不让你舅舅们来做此事?就像之前的火锅酒楼一样。或者由御商会直接经营?岂不更省心?”

这是一个尖锐的考教,关乎政治权衡。

「来了来了,爷爷果然会问到这一点。得把话说到他心坎里。」

朱雄英心中念头飞转,早已深思熟虑,从容答道:“回皇爷爷,正因上次与舅舅家合开酒楼,已有朝臣非议,言及外戚。孙儿以为,与国戚合伙,易授人以柄,引来不必要的猜忌。而与魏国公府合作,则意义不同。”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中山王(徐达)乃开国第一功臣,虽已仙逝,然其功勋,天地可鉴。与徐家合作,正可向天下彰显皇爷爷不忘旧臣、皇恩浩荡之心!此乃激励所有为大明效力的忠臣良将,告诉他们,陛下绝不会亏待任何有功之臣。且大部分利润仍归内帑,于国于家,皆是有利无弊。”

朱标在一旁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他未曾想到,儿子不仅通商贾,于政局平衡竟也有如此老辣的见识。

这番话,既避开了政治风险,又抬高了合作的政治意义,将其从单纯的商业行为提升到了“昭示皇恩、激励臣工”的高度。

「不和舅舅们搅得太深,是避免麻烦。拉上徐达的招牌,是给爷爷一个彰显仁德、收买人心的机会,利润大头还是咱们的,这波不亏!」朱雄英对自己的回答很是满意。

朱元璋听完,与朱标对视一眼,眼中皆流露出赞赏之色。

「好!避嫌、念旧、施恩、得利,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此子不仅通商贾之术,更懂帝王心术!标儿有福,咱大明有福啊!」朱元璋心中暗自得意.

朱标更是微微颔首,对儿子的思虑周全面露欣慰。

“好!说得好!”朱元璋抚掌道,“不忘旧臣,激励来者!此议甚合咱心!标儿,你以为如何?”

朱标恭敬答道:“儿臣以为英儿所虑周全,与徐家合作,确是最佳之选。”

“既如此,便这么定了。”朱元璋一锤定音,“不过,徐家如今是徐辉祖当家,此事还需他点头。传旨,召魏国公徐辉祖即刻进宫。”

然而,此时的魏国公府,却是另一番景象。徐辉祖听闻弟弟、妹妹竟背着自己与皇太孙商议如此重大的合作,勃然大怒!在他看来,这简直是胆大妄为,有擅专之嫌,极易引来祸端!盛怒之下,他命人将徐增寿责打了一顿家法,对徐妙锦也是严加斥责。

正当府内气氛凝重之际,宫中来使传召。徐辉祖心中一惊,以为祸事临头,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忐忑不安的徐增寿和徐妙锦入宫请罪。

一进乾清宫,徐辉祖便率先跪倒在地,叩首道:“臣徐辉祖教弟无方,治家不严,致使弟妹狂妄,竟敢私下妄议与天家合作之事,臣罪该万死!特带弟、妹前来请罪,请陛下重惩!” 徐增寿和徐妙锦也连忙跪倒,不敢抬头。

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尤其是徐增寿身上隐约可见的伤痕,心中已然明了。他并未动怒,反而和缓地说道:“辉祖,你且起来。增寿、妙锦,你们也起来。”

待三人惶恐起身后,朱元璋才淡淡道:“此事,咱已知晓。非是增寿与妙锦妄议,乃是咱之皇太孙,觉得你徐家忠谨,欲与你家合作,借‘琼芳露’与香皂之事,昭示天下,咱待功臣之后,恩宠不减!咱已准了。”

徐辉祖闻言,顿时愣在当场,随即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这才明白,这非但不是祸事,反而是天大的恩宠和荣耀!陛下这是借此事,告诉所有人,徐家圣眷仍在!

他再次扑通一声跪倒,这次是感激涕零:“陛下!臣……臣徐辉祖,叩谢天恩!陛下如此眷顾,臣徐家满门,必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隆恩!”

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一旁的太子朱标,最终落在朱雄英身上,沉声道:“嗯。具体章程,太子、皇太孙会与你们详谈。记住,用心办事,莫负咱望。”

「成了!爷爷这关总算过了。有父亲在场主持,章程就好定了。」朱雄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徐辉祖躬身应道,声音因激动和如释重负而带着些许哽咽。

议事已毕,朱标便与朱雄英引着徐家兄妹三人移至偏殿,详细商议合作的各项细则。

「利润七三开,核心技术保密,徐家负责运营……这些核心条款必须咬死。不过,在销售区域和推广节奏上,可以给徐家一些自主权,这样才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朱雄英一边参与讨论,一边在心中飞速盘算着谈判策略。

期间,朱雄英寻了个空隙,凑到徐增寿身边,趁徐辉祖正与太子专注交谈时,低声关切地问:“增寿,你……没事吧?我瞧你方才进来时,神色有些不对。”

徐增寿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正襟危坐、不怒自威的长兄,在徐辉祖目光余光的笼罩下,他表现得异常规矩恭敬,连忙微微躬身,用符合臣子礼仪的、一丝不苟的语气答道:“回殿下,臣无事,有劳殿下挂心。” 然而,他低垂的眼眸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混合着委屈、无奈和“你懂的”的复杂神色。

朱雄英看着他这副在兄长面前敢怒不敢言、强装老成的模样,再联想到他平日里的跳脱活泼,心中顿觉好笑:「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克星。看来徐辉祖这家法,比什么圣旨都管用。」他险些没绷住嘴角,只得强行忍住,拍了拍徐增寿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诸事商议停当,朱标温言勉励了徐辉祖几句。朱雄英则依照礼数,主动向朱标请示:“父亲,儿臣代您送送魏国公他们。”

「得亲自送送,一是显重视,二是正好跟增寿说两句体己话,这家伙今天受委屈了。」

朱标颔首允准。

朱雄英亲自将徐辉祖、徐妙锦和徐增寿送出殿外。直至走到宫门附近,远离了天子的视线,周围只剩心腹内侍时,徐增寿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长长舒了口气,肩膀也塌了下来,苦着脸对朱雄英小声道:“殿下,您是不知道,我大哥那顿家法,下手可真不轻……”

朱雄英看着他这前后反差巨大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揶揄道:“活该!谁让你事先不跟你辉祖大哥通好气?不过,这下苦尽甘来,往后好好干,魏国公府的门楣,还得靠你们兄妹一起光大呢。”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过这一遭,徐辉祖彻底明白了这是皇恩,以后合作只会更卖力。增寿这顿打,也算没白挨。」

徐辉祖在一旁听着,虽面上仍保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但眼神中已多了几分温和与对未来的期许。徐妙锦则嘴角微扬,显然对结局十分满意。

望着徐家兄妹远去的背影,朱雄英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肥皂、香皂、香水……这只是第一步。有了这套商业模式和徐家这个合作伙伴,未来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大明的商业版图,或许真能从我手中,变得不一样。」

这条商业之路,终于踏上了正轨。

一场原本可能引发责罚的风波,在朱元璋的乾坤独断下,化为了浩荡皇恩。徐辉祖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无比的感激,与弟、妹退出乾清宫。合作的障碍彻底扫清,一条由朱雄英构思、朱元璋背书、徐家执行的“黄金商路”,正式铺开。而朱元璋借此机会,再次向勋贵集团展示了其恩威并施的娴熟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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