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乾清宫,朱雄英雷厉风行,即刻将礼、户、工、吏四部尚书再次召集,简明扼要传达了圣意:
将沐英云南大捷与新军凯旋作为《大明日报》创刊号头等要闻,限期三日完成。
布置完《大明日报》创刊号的调整事宜,送走四位信心满满、干劲十足的尚书,朱雄英回到东宫,刚坐下饮了半盏茶,便有内侍入内禀报:
“殿下,徐增寿于宫外求见。”
徐增寿?他这时来做什么?朱雄英心下微奇,抬手道:“宣他进来。”
“奴婢遵旨。”
不多时,徐增寿便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略显跳脱的笑容。
他快步上前,利落地行了个礼:“臣徐增寿,参见皇太孙殿下!”
“增寿,不必多礼,看座。”朱雄英微微一笑,对于这个性格爽直、与自己颇为亲近的伴读,他向来随和。
“谢殿下!”
徐增寿笑嘻嘻地坐下,也不多绕圈子,直接将怀中抱着的那个巨大锦盒和二份账册,双手奉上,“殿下,这是上一季,徐家名下香皂、香水作坊,以及珍宝楼拍卖行的分红账目与银票,请您过目。托殿下洪福,这几样生意皆是红火,进项比上一季又多了三成!”
朱雄英接过,略一翻看账册末尾的总数,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账目清晰,数字可观,又是一笔巨款入账。
这些产业,不仅是他个人财源的重要补充,更是大明未来推行某些计划的经济基础。徐家在这方面的经营,确实得力。
“辛苦了。徐家经营有方,你居中协调,亦是有功。”朱雄英合上账册,温和赞许道。
“殿下过奖!全赖殿下洪福与当初点拨的新奇法子!”
徐增寿连忙摆手,脸上笑容更盛,“能为殿下分忧,是臣的本分,也是徐家的荣幸!”
他见朱雄英心情不错,殿内又无外人,眼珠转了转,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脸上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恳切:
“殿下,那个……还有件小事儿……臣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雄英瞥了他一眼,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不动声色地道:“哦?何事?但说无妨。”
徐增寿搓了搓手,措辞谨慎,脸上那跳脱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换上更真切的忧色:
“殿下容禀,是……是关于臣姐夫……燕王殿下的事儿。臣前两日偶遇王府长史,听闻四爷回府后,日日闭门,除了抄写《孝经》便是读史,深刻反省,人都清减了一圈……长史言道,四爷每每提及陛下天恩、殿下宽容,便泫然欲涕,追悔不已,说自己糊涂,辜负了圣恩与亲情……”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透着一股基于亲戚情分的真实关切:
“臣那长姐,更是忧心忡忡,食不甘味。她近日几乎是日日入宫向皇后娘娘请安,极为尽心,陪伴说话,从无懈怠……今日臣进宫时,还瞧见长姐领着高炽、高煦、高燧他们,三个孩子都规规矩矩的,往坤宁宫去了,想必又是去给皇后娘娘解闷,以尽孝心……臣瞧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想着,四爷毕竟……毕竟骨肉至亲,又是一时受人蛊惑,如今已知错了,悔恨至此,您看……是不是,能给个机会?”
朱雄英静静听着,面色平静,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徐增寿这小子,是替他长姐徐妙云来递话的。」
「看来,四叔回府后,确实安分了不少。四婶频频入宫侍奉皇奶奶,一是尽孝,二来,恐怕也是想借此机会,为四叔转圜说情。」
「皇奶奶心软,见儿媳如此孝顺,孙子绕膝,难免会对四叔多几分怜惜。」
「怪不得,还没到月底,徐增寿这小子就来送分红了。这送分红是假,借机来说项倒是真,这小子倒是会看时机了。」
「可惜啊,你怕是从你长姐口中听闻,四叔是被姚广孝挑唆,却不知道四叔历史上——」
这个念头掠过的瞬间,朱雄英端起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刹。
「未来的永乐大帝……」
历史的洪流与现实的抉择,仿佛在这一刻于他指尖的瓷盏上微妙地交汇、碰撞。
眼前的四叔是闭门思过的藩王,而史书里的那道身影,却是几乎颠覆山河、开创一代治世的雄主。
一种混杂着宿命感与挑战欲的凝重,悄然压上心头。
他心中默念,眼神却愈发锐利清澈。
「正因如此,那条海外开拓之路,才必须成为他唯一,且心甘情愿的选择。」
这已不仅是对家族成员的宽容,更是对一头潜在历史巨兽,最精妙、也最必须的驯服与导引。
思绪及此,现实的考量便紧随而至:
「话说回来,四叔心中若说全无他想,自是不可能。现如今我已为他指明海外开拓这条明路,便是给了他一个更广阔的天地……」
「但愿他能明晓时势,安心做他的海外藩王。否则,别说是我,皇爷爷和父王亦绝不会坐视。」
心念电转间,利害已愈发清晰:
「眼下新政推行需稳,朝廷需要安定。只要四叔真心安于海外,朝廷便需给他一个台阶下。」
他心中瞬间权衡已定,脸上露出一丝理解和宽容的笑意,打断了徐增寿有些絮叨的求情:
“你的意思,本王明白了。”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意味:
“四叔之事,皇爷爷与父王自有圣断。四叔既已知错悔改,安心读书,便是好事。朝廷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开拓海外,更是需要四叔这等雄才大略之人效力。待云南献俘事毕,朝廷自有安排。让你长姐宽心,好生侍奉皇奶奶,教导子嗣便是。至于其他,不必过分忧心。”
这番话,既肯定了朱棣近期的“安分”,点明了“海外开拓”这个唯一出路,又给出了“献俘事后自有安排”的预期,安抚了徐家,更是借徐增寿之口,再次向燕王府明确了朝廷的底线和条件。
徐增寿闻言,心中大喜!
皇太孙殿下这话,等于是在暗示,只要四爷诚心悔过,安分守己,等着朝廷安排去海外,这事就算过去了!
他连忙起身,躬身道:
“殿下圣明!殿下宽宏!臣代长姐,谢过殿下!长姐定会谨遵殿下教诲,尽心侍奉皇后娘娘,管教子嗣!”
“嗯,”朱雄英点点头,端起茶盏,示意道,“若无事,便去忙吧。银票和账册,本王收下了。”
“是是是,臣告退,臣告退!”徐增寿心愿得偿,眉开眼笑,恭敬地退了出去。
看着徐增寿离去时那轻快的背影,朱雄英摇了摇头,失笑一下。
「这个徐增寿,倒是直肠子,对他姐姐、姐夫,也算有情有义。」
「四婶……不愧是中山王之后,能屈能伸,手段也高明。以侍奉婆母、教养子女来软化皇奶奶,迂回为夫求情,比直接哭诉高明多了。」
他放下茶盏,心思微动。
「说起来,确实有些日子没去给皇奶奶请安了。近日忙于报社和新政,疏忽了。」
「四婶此刻正在坤宁宫……正好,也该去给皇奶奶请个安,看看她那几个孩子,顺便……也亲眼看看这位四婶,如今是何光景。」
想到此处,朱雄英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他决定亲自去坤宁宫一趟。
既是为了尽孝道,也是想亲眼观察一下徐妙云和她的儿子们,感受一下坤宁宫内的氛围,以便对燕王府未来的动向,有更直观的判断。
皇家之事,亲情与政治,从来都是密不可分。
而如何把握其中的分寸,正是对他这位皇太孙的考验。
他深知,在温情脉脉的面纱之下,往往隐藏着更为复杂的暗流。
而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