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内的喧嚣渐渐平息,疲惫与喜悦交织的空气缓缓流淌。李辛缓缓睁开眼,第一感觉是浑身酸疼,但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笼罩着她。她微微侧头,视线有些模糊地聚焦到床畔。
段瑾洛正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眶通红,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那双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如释重负的后怕,以及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
李辛皱了皱眉,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嫌弃和疑惑,开口就是灵魂拷问:
“段瑾洛,”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气,“你……是不是嫌弃我生的崽太丑了?”
“……”段瑾洛满腔的激动和柔情蜜意瞬间卡壳,整个人懵在原地。他下意识看向护士怀里那个皱巴巴、却在他看来无比可爱的小婴儿,连忙摇头,声音还带着点哽咽后的沙哑:“没、没有!老婆,怎么会?她很好看!像你!”
李辛显然不信,又抛出一个更犀利的问题,眼神带着审视:“那你就是重男轻女?看是个丫头,不高兴了?”
段瑾洛这下更慌了,差点指天发誓:“绝对没有!我发誓!男孩女孩都一样,都是我们的宝贝!我真的特别喜欢女儿!” 他看着李辛苍白却眼神清亮的脸,心里咯噔一下,开始严重怀疑自家这位是不是因为生产太辛苦,有点产后情绪不稳,开始胡思乱想了?这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李辛看着他急赤白脸解释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和匪夷所思:“那你踏马的哭什么?眼圈红得跟兔子似的?我在里面鬼哭狼嚎、拼死拼活给你生孩子,痛的又不是你。你这一副娇娇弱弱、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是做给谁看呢?”
段瑾洛:“……”
他彻底哑口无言了。得,确定了,他家太太芯子里那个耿直、甚至有点“钢筋直男”思维的李辛(男)特质,在经历这么大变故后,不仅没弱化,反而好像……更突出了?这关注点,这清奇的脑回路……他那一腔准备倾诉的柔情和后怕,直接被堵死在了喉咙里。
看着段瑾洛被自己怼得说不出话、一脸无奈又宠溺的表情,李辛心里那点因为生产带来的微妙不适感,奇异地消散了不少。她轻轻“哼”了一声,带着点胜利的小得意,却也掩饰不住疲惫,闭上了眼睛,语气软了点,带着点施舍般的意味:“行了,知道你担心。我没事,就是累。别摆出那副样子了,看着眼晕。”
段瑾洛看着她明明虚弱却还要强撑着一股“爷们”气概的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底却软得一塌糊涂。他连忙顺着她的话,放柔了声音,带着十足的哄劝:“好,好,是我太矫情了。你累了就好好休息,别说话了,也别……骂我了。” 最后三个字,带着点委屈巴巴的讨好。
李辛闭着眼,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算是默认了他的“求和”。安静了片刻,她又忽然开口,声音轻了些:“崽的大名,想好了没?”
段瑾洛心中一紧,这个问题他早已在心中盘旋了无数遍。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和祈愿,轻声说:“念辛。段念辛。可以吗?” 这个名字,承载了他太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恐惧、思念和承诺。
李辛听到这个名字,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她睁开眼,看向段瑾洛,那眼神复杂难辨,有了然,有触动,或许还有一丝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跨越时空的酸楚。但她开口时,却依旧是那副略带嫌弃的口吻:
“念辛?段念辛?”她重复了一遍,撇了撇嘴,“好吧,就知道你也就那点墨水。听着跟‘年薪’似的,俗气。不过……凑合吧,总比叫招娣什么的强。”
段瑾洛:“……”
他看着自家太太明明眼神柔和,却偏要嘴硬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带着无比的满足和释然。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里满是纵容和爱意:
“好,听你的,是有点俗。但我就喜欢这个。睡吧,我的……小狐狸精。” 最后那个称呼,带上了无尽的缠绵和只有他们才懂的亲密。
李辛终于不再说话,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融合后的灵魂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与平静。
而段瑾洛,握着妻子和女儿的手,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晨曦,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自从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灵魂层面都差点重塑的生产后,李辛像是打开了某个奇怪的开关。身体还在恢复期,精神却异常活跃,尤其是——分享欲。那种感觉,就像一个程序员攻克了世纪难题,或者一个探险家发现了新大陆,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心得体会公之于众。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并不是)的夜晚,她靠在床头,抱着笔记本电脑,手指翻飞,文思如泉涌,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惊世骇俗的“生产纪实”,并配图一张段念辛小朋友的脚丫特写(未露脸),直接发到了她那八百年不用的微博上。
标题相当直白:《关于男性意外怀孕并成功完成生育任务的经验总结与心得体会》
内容更是高能,从最初发现“身体异样”(怀孕)时的惊恐、排斥、三观碎裂,到中期适应“宿主状态”、进行“设备调试”(产检)的无奈,再到后期“实战演练”(生产)时面临的“系统警报”(宫缩)、“硬件极限挑战”(开指)以及最终“成功交付”(分娩)的全过程。文笔客观、冷静,甚至带着点技术流的黑色幽默,详细描述了如何调整呼吸应对“系统波动”,如何在“硬件疼痛”时保持理智,以及“产品出厂”后如何进行初步“对接调试”(哺乳)等。
通篇看下来,不像温馨的育儿经,倒像是一份详尽的《意外怀孕男性心理疏导及实操指南》或者《跨性别生育可行性报告》,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哥们儿别慌,我也经历过,按这个来准没错”的迷之自信和热心肠。就差在文末标注“本指南仅适用于男性且不幸(或有幸)拥有生育功能躯壳的个体,普通孕妇仅供参考”。
段瑾洛端着鸡汤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家太太对着屏幕一脸“功德圆满”的欣慰表情。他好奇地凑过去瞥了一眼,这一瞥,差点把鸡汤洒了。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尤其是看到评论区已经炸锅,有惊呼“太太好飒!”的,有怀疑“这是新型小说预告吗?”的,还有极少数看似真的在认真做笔记问细节的……
“老婆,”段瑾洛放下碗,揉着额角,试图用最委婉的方式提醒,“你写的这个……很生动,很特别。但是……”他斟酌着用词,“你这个情况,属于万中无一的特例。虽然芯子里是……嗯,是条好汉,可身体毕竟是实打实的女性,能怀孕生子是正常的生理功能。你这份‘指南’,恐怕……没什么普适性。”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这看起来更像是在鼓励什么奇怪的事情。
李辛正沉浸在“传道授业解惑”的成就感里,闻言立刻抬起头,眉毛一挑,带着一种“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狭隘”的表情反驳:“怎么没普适性?我这分享的是经验,是心路历程!是告诉可能存在的、跟我一样倒霉……啊不,是幸运的哥们儿,别怕!既然摊上了,就勇敢面对!我这样的都是例外了,没准这茫茫人海,宇宙浩瀚,就有更例外的呢?万一有哪个兄弟灵魂迷路得更彻底,需要参考呢?我这叫造福社会!”
段瑾洛:“……”
他看着李辛那一脸正气凛然、仿佛在从事某项伟大公益事业的表情,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他算是明白了,跟一个芯子里是直男、还刚刚完成了“生命奇迹”而自信心爆棚的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尤其是这个直男,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抹纵容的弧度。算了,她高兴就好。反正……网络世界真真假假,大概率也没人会当真,顶多觉得他太太产后脑洞清奇。
“好吧,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段瑾洛从善如流地认输,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你继续造福社会,我去给咱们那位‘成功交付的产品’喂奶去。”
他俯身,想亲亲她的额头,却被李辛一脸嫌弃地推开:“去去去,一股鸡汤味,别打扰我回复评论!有个兄弟好像真遇到难题了,我得仔细给他分析分析……”
段瑾洛哑然失笑,看着李辛又埋头扎进手机里,手指飞舞,神情专注得像在处理几个亿的并购案。他摇摇头,心里却软成一片。行吧,他的小狐狸,就算是当“育儿博主”,也要当最特立独行、最热心肠的那个。
他转身走向婴儿床,看着里面咂吧着小嘴的段念辛,低声笑道:“乖女儿,看你妈,多厉害。不仅生了你,还顺带想普度众生了。”
而网络上,李辛那条微博下的评论区,正朝着越来越魔幻和欢乐的方向发展而去。或许,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真的会有某个困惑的灵魂,因为这篇“指南”而得到一丝莫名的安慰吧。谁说得准呢?毕竟,这个世界,有时候比小说可离奇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