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疼痛与悔恨几乎同时冲击着许从任仅存的理智。
他与游夏是一体的,游夏受到的影响也会同步给他。
许从任止不住的懊悔着,他应该意识到的,从那只怪物的出现,就是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陷阱,为的就是把游夏驱赶到这里。
是他太过大意,没有及时提醒游夏。
才会沦落到如今的局面。
都怪他。
都是他的错。
如游夏一般,许从任也被幻觉完全吞没了。
月亮从云层中露出,清晰的照亮了下方那大片大片的花田。
从未有盛放的如此热烈的月季花,也从未有如此浓郁的香气。
一切的功劳,都要归功于那半跪在花田中的青年。
荆棘花枝紧紧缠绕,划破了外层的衣服,露出底下苍白的肌肤。
点点血迹在其中蔓延,化作最好的养料,滋润着朵朵娇艳的月季。
他深深低垂着头,身体仿佛变成了弯折的花枝,任由绽放的花朵在他身上蠕动,一片片殷红的花瓣在月光照耀下轻轻颤抖。
显出一种凄厉而哀艳的美。
红色的海棠花吗?
红成这样,如血一般的颜色,真是少见。
叶舟伸出手去,想要去摘下那朵被塞进栅栏里充当装饰的海棠花。
只不过还没戳碰到,心脏忽然一跳,一股不安的感觉随之蔓延。
他下意识收回手,紧紧皱起眉头。
怎么忽然有种,要出事的预感。
叶舟甩出扑克牌将这朵海棠花割下,没发现和规则或者花妖相关的信息,便干脆不再耽误时间,朝着他们约定好的塔顶奔去。
身影在夜色中穿梭,叶舟顺带看了一眼,发现怪物的数量竟然少了大半。
偶尔见到几只,也都是懒洋洋的,没有上半夜追着他不肯放弃的模样。
是这个怪物累了还是别的原因?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叶舟一跃而起,身影缓慢落在塔上。
环顾四周,其他人还没回来。
从空间里拿出计时器看了一下,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
叶舟焦躁的在顶上转了一圈,有心想出去寻找,却又担心这样会和其他人错过,只好强压下这股情绪。
挨个把自己采集好的海棠花掏出来,一共有五朵,颜色有深有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特的。
但是说来也稀奇,这城里有这么多花,能找到的海棠竟然只有五朵,或许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特殊。
叶舟独自琢磨着。
他一苏醒就在城主府,顶替了小厮的身份,自然不知道进城需要十朵鲜花的要求。
没多久,另有两道身影落在叶舟身边,正是唐依柔和聂绍元。
他们一人带了三朵,一人带了两朵,合在一起,刚好十朵。
十朵海棠花放在一起,花瓣逐渐融合,最后幻化出一行小字。
“规则三:想要成神,必须弑神。”
短短八个字,便勾勒出触目惊心的一幅画面。
弑神?谁?花神还是鸠占鹊巢的花妖?
叶舟正摸着下巴思考,过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抬头看看:“小夏呢?怎么还没回来?”
这一声让另外两人也反应过来。
唐依柔当机立断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按理来说,游夏不会迟到。”
单独行动本就代表着危险,四个人特地约定好,无论遇到什么要紧的线索,只要时间一到,必须回来。
就算游夏想要冒险,也会有许从任拦着。
现在不见游夏的身影,只有一种可能。
聂绍元嗓音紧绷:“他们两个都有危险。”
叶舟豁然站起身,当机立断:“不管什么规则不规则了,赶紧去找小夏。”
愈发浓郁的夜色中,隐约可见三道身影在飞快跳跃。
当他们落在一处屋顶上借力时,曾袭击过的游夏的那些宛如爬墙虎一般的怪物毫无征兆的朝他们扑了过来。
“躲开。”
聂绍元一把将唐依柔拉到身后,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精准地击中扑在最前的怪物,打得它躯体猛地一颤,粘液四溅。
这足以击退寻常怪物的攻击,此刻却收效甚微。
爬墙虎怪物被击中的部位泛起焦黑的痕迹,随即竟仿佛被激怒般,以更快的速度再次猛扑过来。
“别和他们纠缠。”
唐依柔冷声道:“用瞬移。”
说完,一手拉住叶舟一手拽住聂绍元,直接使用了瞬移技能。
三人身影眨眼间消失。
再次出现时,已经到了百米之外。
“这里范围太大,我们在一起不好找,要不分……”
聂绍元话还没说完就被唐依柔打断了:“方向不对。”
唐依柔眉头皱得很紧:“我刚才分明是往南走的,但是现在这个位置,是北边。”
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有一朵海棠花就是从附近采集的。
一直没有出声的叶舟抬眸:“再试一次。”
唐依柔察觉到什么,抿唇不语,带着两人又来了一次瞬移。
落地之后,环顾四周,他们又回到了那座塔上。
这下几人可以确定了,他们陷入了某种类似于鬼打墙一样的幻境。
聂绍元:“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依柔看向叶舟,语气略带迟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叶舟那双黑色的眸子酝酿着压抑的阴沉情绪:“小夏被针对了。”
他语气很轻,但是听在耳中却莫名让人后背发凉。
“不是被副本,而是被那些,正在观看直播的人。”
唐依柔下意识开口:“那些人,能对副本造成影响?”
她以为是和蓝星一样,单纯观看直播的观众。
“能,它们会在副本里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玩家,然后根据爱好随意设置剧情,在小夏刚通关选拔时,就被它们盯上了。”
叶舟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并不激烈,甚至有一种平静的意味。
但另外两人依旧从中听出了汹涌的情绪。
聂绍元顿了顿,声音有些哑:“它们会做什么?”
叶舟反问:“当一堆以虐杀为乐子的家伙拥有了一件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会做些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眼前的幻境就是副本不想让我们找到小夏才故意设置的,但这也代表了一个好消息,有可能小夏暂时还是安全的,毕竟他身上有那么多保命道具。”
唐依柔的安慰听起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聂绍元表情暴躁,在原地急得团团转,“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一贯最着急游夏的叶舟此刻不发一言。
这种沉默更为可怕。
唐依柔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聂绍元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目光转到叶舟身上。
下一秒,就见叶舟如同下了什么决定一般,转身背对两人,身体微微弯下去,伸手直接掀起自己的上衣。
赤裸的后背上,有一朵极其明显的菊花正在散发着淡淡的萤光。
“这,这是……”
聂绍元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唐依柔比他稍微好一些,只不过眼睫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叶舟好像完全察觉不到他们的情绪一般,用冷静到毫无起伏的语调道:“把这朵花挖出来,它会告诉我们小夏的位置。”
聂绍元想起唐依柔身上那朵花,再看到叶舟身上,心脏止不住的乱跳:“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花?你被感染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依柔。”
唐依柔深深看了叶舟一眼,声音艰涩。
“好。”
她已然意识到了这朵花究竟代表什么。
也意识到了,当初叶舟是在故作轻松的转移话题。
唐依柔对叶舟用了一张屏蔽痛觉的道具卡,手中的刀即将触及那块皮肤时,被另一只手攥住。
聂绍元眸色暗沉:“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朵花代表着什么?为什么它可以找到小夏?”
“别问了!”叶舟直接呵斥回去,放在地上的几根手指抓紧,几乎深深陷进掌心。
“动作快点,我们不能耽误太久。”
唐依柔察觉到聂绍元抓住自己的力度正在松开,刀尖缓缓向下,即将完全刺透的时候,有微不可察的停顿。
很快,鲜血流出。
那朵菊花看似印在皮肤上,实际却深入血肉之中,必须将这块肉整个挖出来。
就算有道具,也无法做到完全让痛觉消失,只是暂时减缓。
叶舟依旧要承受生挖皮肉的痛苦。
浓郁的血腥味逐渐飘散出去,那些怪物开始不安分的想爬上来。
“我去解决那些怪物。”
聂绍元只留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跳了下去。
他像是要发泄心中压抑的情绪一般,整个人化作杀戮机器,无情的绞杀着那些怪物,几乎不等到它们融合,就将之切成了碎片。
哀嚎与惨叫不绝于耳。
花香味也越来越浓。
唐依柔眼睫下垂,被血染红的手掌颤抖着捧起一朵散发着淡淡金光的菊花。
花瓣并未完全张开,大部分都还闭合着,边缘还带着血淋淋的皮肤组织。
“你怎么样?”唐依柔低声询问着跪在地上的叶舟。
叶舟以手撑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没事,还能坚持。”
他接过唐依柔手中的花,苍白的面色在金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状态。
微微垂下眼睫,眉眼在这一刻几乎与游夏重叠。
“带我们出去。”
菊花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竟颤抖着开始绽放。
一片,两片,三片,越来越多的花瓣完全打开,露出其中的几片花蕊。
金光闪耀的更加明显,几乎将这个看不见尽头的黑夜完全照亮。
正在和怪物打斗的聂绍元眼前恍惚了一下,那只即将冲到他面前的怪物忽然就消失了。
天,真的亮了。
聂绍元转过头,看到唐依柔正扶着叶舟站在塔顶。
阳光打在他们身上,不见温暖,唯有无尽的冰凉。
好多血,从叶舟的后背不停往下蔓延,好似流不尽一般。
叶舟唇色白到近乎透明,总是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看不到一丝原先的模样,眉头蹙起,紧咬下唇。
聂绍元立刻飞奔过去,一把按住叶舟的肩膀,冷声道:“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把小夏带回来。”
叶舟拒绝了他,极力忍住那一阵阵翻涌而来的痛感,微微垂眸,继续对花请求道:“告诉我,你的主人在哪里?”
一朵花瓣轻飘飘的落下,融入叶舟掌心。
聂绍元从这句话中捕捉到了更深层次的意思,他蓦然转过头,看向唐依柔。
“你们两个,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正在使用道具卡为叶舟治疗的唐依柔眼睫颤抖了一下。
她略微侧过头,避开了聂绍元的问题,只轻声道:“我的技能还可以用一次,走吧。”
身为同被系统封过号的天才,他们无比了解彼此的性格,想隐瞒的事,任凭别人如何逼问也不会说出来。
聂绍元紧紧绷起嘴角,将叶舟放在自己背上。
怪物消失,城中却依旧没有百姓,他们还陷在花开花落的轮回当中。
但是这一次有菊花作为指引,三人很快找到了被困在花田中的游夏。
或者说,几乎死在花田中的游夏。
很难用言语去形容眼前的景象。
像是最癫狂的画家用最浓烈的笔触肆意在画布上挥洒。
漫山遍野的月季花尽情舒展,花瓣的颜色从边缘的浅粉,逐渐向着中心过渡,变为越来越深越来越浓烈的猩红,仿佛一片被鲜血浇灌而成的诡异花海。
而在那几乎如同心脏一般的花丛中心,一个人影正无力地跪坐着。
他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几乎体无完肤。
温热的鲜血从他身体的每一处伤口不断渗出,浸染着身下的土壤,仿佛成为了周围那些妖异月季最奢侈的养料,催生出一种极致艳丽却又令人心悸的美感。
花瓣随着微风轻轻颤抖,滚落下一滴红得刺眼的水珠。
已然分不清是清晨的凝露还是他伤口渗出的鲜血。
空气中,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甜香与血液特有的腥气混杂在一起,无声地飘浮弥漫。
叶舟的身体猛地一晃,若非聂绍元及时伸手牢牢扶住,他几乎要瘫软下去。
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放大,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
这是习惯于在任何牌局和险境中都掌控一切,永远从容不迫的赌神,第一次流露出如此彻底的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