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北风开始显出真正的威力,刮在脸上有了刀削似的寒意。桐花巷的居民们纷纷翻出棉袄、厚棉鞋,家家户户的窗户缝也被仔细地糊上了报纸,以抵御即将到来的严寒。生活的节奏似乎也因寒冷而变得内敛和凝练,但各家各户的故事,依旧在冬日特有的沉静背景下,悄然续写。
李家豆腐坊迎来了一个小小的“扩张”。由于钟金兰坚持不懈的推销和自家豆腐确实过硬的质量,固定拿货的小饭馆增加到了五家,还有一个单位的食堂也答应试用。虽然每次的量还不算很大,但累积起来也十分可观。李开基和胡秀英商量后,决定每天再多做两板豆腐。这意味着要起得更早,睡得更晚,但老两口看着儿子媳妇为家如此奔波努力,也心甘情愿地付出。李柄荣的修理摊依旧开着,但随着天冷,拿来修理的小家电反而多了起来——多是取暖用的电炉子、热得快插头烧了之类。他忙完厂里的活,就一头扎进后院的小棚子里,常常忙到深夜。昏黄的灯光下,他专注的身影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成了李家后院冬夜里一道固定的风景。一岁的李春仙已经能摇摇晃晃地走得很稳,咿咿呀呀地学着说话,成了全家人的开心果。
高剑选择了文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明朗了许多。他学习劲头更足了,尤其是语文和历史课,眼神里闪烁着真正感兴趣的光芒。他开始更系统地向乔兴国借书看,不仅仅是文学作品,还有历史、哲学甚至法律入门书籍。他不再把写作当成纯粹的秘密爱好,而是开始尝试写一些短评、随笔,虽然还很稚嫩,但方向已然明确。高大民虽然嘴上还是偶尔会叨叨“文科没大用”,但看到儿子精神状态变好,学习也更主动,便也不再过多干涉,只是默默增加了给他的生活费,让他多买点好吃的补脑。家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尤亮的“默默奉献”似乎起到了一点效果。蔡金妮渐渐习惯了这个沉默寡言的邻居哥哥时不时的“小馈赠”和顺手帮忙。有时她忙不过来,会很自然地喊一嗓子:“亮子哥,帮我看着会儿摊子,我去趟茅房!”或者“亮子哥,帮我把这筐萝卜搬进去!”尤亮总是二话不说,立刻照办。两人之间的互动自然了许多,虽然依旧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一种微妙的、带着点暖昧的默契似乎在慢慢形成。田红星对儿子天天往菜摊跑依旧不满,但看儿子干活似乎更卖力了(大概是为了在蔡金妮面前表现),也就暂时忍下了这口气,只是时不时用白眼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老王面馆里,王美和范建国之间出现了一种新的“常态”。范建国来吃面的频率恢复了一些,虽然依旧沉默,但偶尔会和王美有极简短的交流,比如“今天天气冷了不少”,或者“面汤味道很好”。这对别人来说可能微不足道,但对王美而言,每一个字都值得反复回味。她甚至能通过他吃面的速度和神情,隐约判断出他当天心情的好坏。这种单方面的、细腻的观察和暗中的欣喜,构成了她枯燥的纺织女工生活里一抹温柔的亮色。妹妹王丽已经完全进入了高考备战状态,脸上很少见到笑容,整个人像一根绷紧的弦。哥哥王勇则对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毫无感觉,依旧惦记着放假去哪里疯玩。
学校里,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了,在桐花巷的孩子们中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最大的新闻莫过于孟行舟——这个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一年级新生,竟然考了双百分,而且是全年级唯一的一个!这个消息不仅让老师们震惊,也在巷子里传开了。大家都夸孟婆婆有个好孙子,将来一定有出息。李定豪的成绩自然是在中下游徘徊,被赵玉梅揪着耳朵训了一顿。朱珠考得不错,得了朵小红花,高兴了好几天。但孩子们的世界相对简单,成绩带来的波动很快过去,他们更关心的是即将到来的寒假和新年。
然而,对于孟家来说,这份喜悦背后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楚。孟行舟看着成绩单,脸上并没有太多兴奋。晚上,他把自己得的铅笔和笔记本奖品,整整齐齐地放在父母那张唯一的合影前,默默地站了很久。孟婆婆看着孙子瘦小的背影,偷偷抹了把眼泪。荣耀无法完全替代缺失的亲情,这个早慧的孩子,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依旧被寒冷的孤寂所占据。
冬日的白昼越来越短,天色早早便暗了下来。桐花巷的家家户户点亮了灯火,昏黄的光晕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温暖地洒在清冷的石板路上。炊烟、饭香、大人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以及偶尔传来的修理叮当声,交织成桐花巷冬日里最朴实无华的夜景。寒冷挡不住生活的脚步,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严寒,也期盼着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