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路虽崎岖了些，倒也勉强能走。
这世上本没有路，岁月流转，有了生息，自然就有了痕迹。
半晌，两人来到一处开阔地带。
不远处传来山泉涌动的希音，周围古树参天，脚下尽是朽木枯草。
穿过树丛，前方如山中刀刃的高崖方才显现，点点斑驳痕迹诉说着这万载过往。
莫爷拉着气喘吁吁的青松，一屁股坐在一旁杂草横生的草地之上。
望着前方翻腾的云雾，脚下依稀可见、若隐若现的竹楼屋舍。
翻手取下背上的竹篓，揉了揉青松束紧的碎发，轻声道：“能和莫爷爷敞开心扉聊聊吗？”
“莫爷爷，您在说什么？”青松眼眸微动，语气有些闪躲的说道。
“小青松，莫爷爷知道你这一段时间的忧愁，生来的缺陷不是你的错，不用过得这么小心。”莫爷柔声说道。
“孩子，你知道么，我和你二叔从未想过要你做些什么，你可以选择做些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小心翼翼的活着。”
“莫爷爷...”青松嘴唇紧抿，不知该说些什么。
“孩子，恐惧是生灵的本能，勇气是生命的赞歌。”
“无论如何，只要你回首，我和你二叔一直都在。”
“莫爷爷，我都知道，可是我...不想给部落中的长辈、给你们带去麻烦。”
青松心底微颤，莫爷是知道了什么他心中所想了么...这般想着不由微低着头，嗫嚅着说道。
“你是害怕他人白眼，还是麻烦？”
“若是如此，何须无顾之人的认可，做好本我，方才真我。”莫爷眸光紧凝，大手一挥，漠然开口道。
“再者说，又或是担忧因为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但你又怎知对于别人来说，那是麻烦，还是恩赐？”莫爷望着奔腾的云雾，淡声道。
“这怎么会是恩赐呢？”青松猛然抬首看向莫爷，纯白的瞳孔中尽是不解。
“就像那些病症，对于族人来说是麻烦，但对莫爷爷来说，治病救人，才能让我这一身本领有所作用。”
“当然，我更希望的是，我这一身本领都毫无所用，但现实是不可能的，生存于这崇野之中，没有人能幸免。”
“这样说，你能明白吗？”莫爷爷看着身旁的少年轻声道。
“是这样么...”青松好像想明白了些，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嗯，孩子，不要怕，不要慌，太阳落山有月光，月光下有朝阳，不要过于焦虑和着急，即使身处黑暗，心有所向，抬首亦可见漫天星辰。”
莫爷微微顿首，抚了抚须，温声道。
“太阳落下有月亮...”青松喃喃自语着，此前种种不断闪过脑海，曾经陷入的思维误区，前方缓自出现了一道门户，思绪起伏，不经意间嘴角微微上扬。
是啊，族长爷爷和大叔大娘，还有大树他们从未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异类，相反一直都很照顾他，一直都是自己在躲着他们...
无顾之人的看法何需理会！
咔，咔嚓！
冥冥之中，少年体内，好似有着一道道无形的破碎铃音响起，粒粒浩瀚如星空恒沙般的星点，漫无目的飘荡、汇聚...
一旁，莫爷看着少年嘴角真挚的笑颜，以及身上逐渐散去的忧郁，些许皱纹的面庞之上，划过一抹笑意。
“呼，我想好了，莫爷爷，逃避不是良药，而是慢性毒药，我不会再逃了。”青松稚拳紧握，坚定的说道。
“哈哈哈哈，你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啊！”
“呼！”
忽然放下久久横亘在心尖的包袱，青松吐出一口浊气，一直焦躁的心渐渐平缓，不起波澜。
躺在松软的枯草地之上，清脆的呐喊，奏响生命的华章。
静静地感受着金芒洒落，尽覆于表所带来的阵阵暖意。
山间清风偶尔游过，绿叶洒落的悲鸣响起。
不知不觉间，少年呼吸渐渐平稳。
“我好像...听到了，草儿的...呼声？”迷朦之际，青松好似听到了与往常不一样的清音。
“呵呵，孩子，睡吧，睡吧，睡醒了就好了。”莫爷看着躺于杂草之间的少年，抚了抚须，轻笑着低声道。
“还是差一点么？”
不过，仔细感受了下，眉目微蹙，轻抬手掌，莹莹绿芒于指尖汇聚，对着少年眉心几次想点下去，但终究还是放下了。
孩子，原谅莫爷，外力终究比不得自我突破，心结已解，估计再有个半月，你便能看看这世间风采了。
轻吐口气，没有去打扰熟睡的少年，绷紧的弦，忽然松了，久久郁积于心底的疲惫需要宣泄。
缓缓起身，扯断些许杂叶，盖在青松身上。
随即拾起竹篓，朝着来时路走去。
秋衰方至，生命渐息。
附近草药繁多，能熬过一个四季轮回的不过尔尔，倒不如尽取于手，物尽其用。
正好去找找有没有补药。
至于青松，这后山早已被清理干净，但凡有些许威胁的蛮兽，要么驱离，要么成为盘中餐饮，他倒也不担心留下他一人会有什么危险。
况且，他就在附近，以他的感知力，随时可以赶回。
只不过，在他没有察觉之处，青松手腕处的古朴手链上，缓缓散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
同属于这天地凡尘，万物生息轮回，尘息生生不息。
嗡！
周围道道无影无形的暗黄光点浮现，尽往那沉睡少年汇聚。
与此同时，青松脑域深处亦有星星点点的苍蓝粒子诞生，待汇聚集成之时，化作道道流光。
沿着经络百骸穿过五脏六腑，汲取贮存在体内，肆意飘荡的尘息粒子，流贯目系穴位，最终汇聚于那一双混白的眸子之中。
此刻，自然的灵韵好似化作雕刻师，以天地气息为引，散落凡间之尘息为墨，于那混白、不留一丝痕迹的眸子中尽情作画。
风过亦留痕，清清浅浅之纹路似杂乱、似有序...
一道乳白月轮渐渐汇聚，神秘而又诡异。
时光匆匆，不留痕。
秋日的暖阳倒不像夏日那般恒久，当少年意识脱离黑暗，重归于体之时，天色渐晚，恒星半落。
远方天际时而传来的鹰戾，山脉中偶尔响起的咆哮，倒是为这荒凉晚秋增添了不少生机。
“唔...这是...好美”
当意识于沉眠之中苏醒，懵懂不再，入目所见，一片棕黄之色映入眼帘，再融合着那晚霞夕光，好一副美不胜收之景。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青松不自觉间，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呢喃声流转。
“我、我，看见了...”
双手微张，急忙挥舞了几下，确认不是虚幻的梦境，沉默片刻，少年的嘶吼于这一刻尽数倾泄，往日黯淡无光的白眸，在此刻诞生了些许耀芒。
“芜湖！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了！！！”
身后不远处，在青松苏醒的那一刻，莫爷便已察觉，缓缓挺直身躯，静静矗立，面含欣慰的笑颜于此刻绽放。
他本以为还要些时日，这孩子才能突破，没想到，梦醒之时，便是重见光明之日。
幸好，幸好没有自作主张去干预。
欣慰之余，莫爷也有些庆幸，随即拨开面前的遮挡的枯枝，朝着青松走去。
“小青松。”
身后传来的动静，也让处于兴奋之中的青松回过神来，急忙压下心中的欣喜，转身跑向莫爷所在。
“莫爷爷，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了！”
说着说着，青松直感觉眼眶忽的泛起点点热浪。
“哎呦，能看见了好，能看见了好啊，是莫爷爷没用，让你受苦了。”莫爷一把抱住跑过来的青松强笑道。
“嗯？莫爷爷你怎么哭了？”青松感觉头顶传来的湿热，抬首望去，顿时急了，忙伸手去擦拭莫爷脸上滑落的珍珠。
“莫爷爷没事，莫爷爷高兴呢。”莫爷压下心尖的苦楚，直笑着摇头。
“哦哦，莫爷你看那边。”满心欢喜之下，青松也没深究，激动的指着那被垂暮夕阳，映照的璨鸿云海。
莫爷顺着青松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夕阳之下。
天边的云海似乎被太阳之火给点燃了一般，从浅橙到深红，再到最后的一抹紫，璀璨中带着些许柔和，让人不得不从心底感叹自然的无穷奥妙。
见少年欢腾雀跃的模样，莫爷半显浑浊的双眸似乎倒映出昔日之景。
族后，公子安然，您可以放心了。
......
下山的路总是比上山的路要好走些许的。
毕竟，下山，多了不少可以看清的选择。
山腰古道之上，少年背着竹篓，围绕着老者蹦蹦跳跳的窜来窜去，时而这儿看看，那儿摸摸，好不欢腾。
“莫爷，我现在可以修炼了吗？”似乎想起了什么，青松忽然询问道。
话落，期待中带着点点紧张的望着莫爷。
“嗯...”莫爷忽的升起些许玩心，收敛笑意，神色迟疑，故意平静的看着别处，拉长音调。
见少年那一副因他迟迟没有回应，而略显失落的小脸，顿感有趣。
“还是不可以么...”青松看着莫爷迟疑的模样，心知结果，有些失落的喃喃道。
莫爷眼见差不多了，顿时不再逗这孩子，满含笑意的说道：“待喝完今日这蛊药，亏缺的身体，便可以承受源能的冲击了。”
“哦，没事，今日能看见了，便是最好的礼物，的确不该奢求太多...嗯？？等等，莫爷爷你刚说啥？”
走在前边的青松，还以为莫爷是在安慰他，故作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不过，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一脸惊喜的转身望着莫爷。
“嗯，老头说，小青松可以踏上修行路了。”
再次得到确认，青松登时欢呼一声，这跑跑那跳跳，随即猛地立在莫爷的身前。
“莫爷爷！”一字一顿的压低着嗓音，假笑着看向莫爷，伸出双手。
“额，你这小娃子想干啥？”莫爷看着眼前缓缓向前伸的小爪子，感觉有些不妙。
“不干啥，当然是给莫爷爷按摩咯，看在莫爷爷这么辛苦的份上。”青松一脸不怀好意的凑上前。
“哼，老头子我见过的心眼子比你喝过的水都多。”莫爷轻哼一声，身形一闪，一步比十步，朝着山下飞跃，眨眼间就隐没在重重林海之中。
“啊呀，莫爷爷，别跑！”青松眼见计策被识破，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紧跟着莫爷的步伐冲去。
不过，他这没修行的普通身体，可不敢在这崎岖的山道狂奔，只能微微控制着平衡，缓慢追去。
一时间，随着夕阳渐落，缓缓安静下来的山林，再度恢复些许生气。
山脚下，莫爷半倚着巨石，静静地望着远处临近山脚之下，一瘸一拐的少年郎。
“嘿，小青松，这就不行了吗？”莫爷略带挑衅的声音传荡开来。
“呼哧！呼哧！呼哧...”
渐渐平缓的小道边，青松半扶着山壁，剧烈的喘息声跟那破了数道口子的风箱也有的一拼了，随手擦拭了下眉间不断滴落的豆珠。
没得办法，服软是不可能服软的，只得缓慢行进着。
他当然听到了莫爷的挑衅声，但他已经没多少力气再去反驳了。
上去的时候，还是莫爷半拖着他上去的，虽然那样也感觉有点喘不上气，但还是勉强可以承受的。
现在，自己跑了一阵，刚开始还好，后边直感觉闷的厉害，这腿，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有点不听他的呼唤了。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明日的到来。
那样，以后再面对这种情况，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有余而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