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来时轻快许多,豆豆和双丫髻的小姑娘在前头追着蝴蝶跑,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林间的虫鸣。望舒走在后面,衣兜里的小册子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像外婆在耳边低语。
转过一道弯时,风里突然飘来熟悉的香气,甜丝丝的,混着阳光的味道。豆豆猛地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是麦芽糖!”
果然见路口的老槐树下支着个小摊,竹筐里摆着亮晶晶的糖块,穿蓝布衫的老人正用小锤敲着铁板,“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山谷里荡开。望舒走近时,老人抬头笑了:“姑娘是从静心庙下来的?”
“您怎么知道?”望舒有些诧异。
老人指了指她鬓角沾着的银杏叶:“这山里的银杏叶,只有老庙那棵树上的带着股清甜味。”他拿起块糖递过来,“尝尝?几十年的老方子了,当年常有个梳长辫的姑娘来买,说要回去给阿姐熬糖水。”
望舒的指尖触到糖块的温热,突然想起小册子上“拾白果煮糖水”的字句。含在嘴里时,清甜漫开的瞬间,竟和记忆里外婆灶上飘出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总说,这糖要配着白果吃才最好。”老人收拾着摊子,竹筐碰撞的声音里,望舒听见自己的心跳,“后来好多年没见她来,只听说嫁去了山外。倒是前几年,有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来过,说想看看银杏树,可惜走不动山路,就在这槐树下坐了一下午。”
望舒握着糖块的手微微收紧,老太太袖口露出的蓝布边,像极了木盒里那层衬布。
下山的最后一段路铺着青石板,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斜长。豆豆突然指着远处的田埂喊:“麦浪!”
望舒抬头时,看见山脚下的麦田正翻着金浪,风过时,沉甸甸的麦穗互相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忽然想起周大爷的话,原来麦香真的会引路——从外婆的布包,到老庙的银杏,再到此刻鼻尖的甜香,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惦念,早就在路上撒下了标记。
村口的老槐树下,周大爷正坐在竹椅上打盹,膝头放着本翻旧的书。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笑了:“回来啦?”
豆豆献宝似的掏出衣兜里的银杏叶,双丫髻的小姑娘举起白果核,望舒则把那串带着数字的核子轻轻放在周大爷膝头。老人摸了摸核子上温润的包浆,指尖在“二十”那个小孔上停了停:“她总说,等数到三十,就带阿姐来看麦子黄。”
望舒翻开小册子,最后一页空白处,果然有个浅浅的“三十”字样,墨迹淡得几乎要看不见,像是写了又被泪水晕开。
暮色漫上山坡时,周大爷用老灶台煮了白果糖水,琥珀色的汤汁里浮着亮晶晶的糖块。望舒舀起一勺,看见碗底映出自己的影子,恍惚间竟和小册子上那个梳长辫的姑娘重叠在一起。
窗外的麦浪还在低语,混着远处银杏树上的铃铛轻响。望舒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从来不是终点——就像外婆把惦念刻进年轮,把牵挂串进核子,而此刻的麦香与甜汤,不过是时光在说: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