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纪念馆要拓印陆时砚展柜里的旧吉他木纹,望舒带着阿哲和知弦去帮忙。老吉他的琴身上,圈年轮像天然的五线谱,馆长用宣纸覆上去,拓出来的纹路里,竟能数出二十七个同心圆。
“刚好是他教过的年头。”望舒摸着拓片上的纹路,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说要把每个学生的名字,都刻进琴箱的年轮里。”
阿哲在拓片的空白处画了把小吉他,琴颈上缠着小提琴的弦,旁边写着“小院课堂”。知弦用银笔在年轮最外圈画了圈星星,说是“给新长出的年轮留位置”。苏清颜站在展柜旁,看着那半片没绣完的梧桐叶琴套,突然说:“该把它绣完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绕道去了老校区。当年那棵梧桐树的树桩还在,断面上的年轮比老吉他的更密,像卷摊开的总谱。阿哲蹲在树桩旁,用手指顺着纹路游走,嘴里哼着《六代星芒》的调子,竟和年轮的疏密节奏对上了。
“爷爷的旋律藏在树里呢。”知弦把耳朵贴在树桩上,“你听,它在跟着我们唱。”
苏清颜从包里掏出那半片琴套,针还别在布上,只是线轴换了新的。她坐在树桩边,阳光漏过周围新栽的小梧桐,在布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她的针脚跟着光影走,绣出的梧桐叶比当年更舒展,叶脉里还藏着几个小小的音符。
“这是孩子们的声音。”她举起琴套对着光看,针脚间的银线亮得像星,“得让它们和旧的纹路长在一起。”
望舒把树桩的年轮拓了份下来,和老吉他的拓片拼在一起,竟像两段相扣的旋律。他突然有了主意,要给《六代星芒》做个“年轮版”,用不同乐器代表不同的年轮圈——吉他弹最中心的老调子,小提琴裹着中间的圈,童声合唱绕着最外圈,最后加入老婆婆的口琴,像圈新长的年轮,轻轻裹住所有声音。
录音那天,他们把设备搬到树桩旁。阿哲的老吉他弹起最原始的和弦,知弦的小提琴缠着调子往上走,孩子们的合唱像圈不断扩大的涟漪,老婆婆的口琴突然从中间钻出来,带着点岁月的涩,却把所有声音都拢在了一起。
风从新栽的梧桐叶间钻过,带着树桩的木香,混进音轨里。苏清颜把绣完的琴套铺在树桩上,阳光透过叶隙照在上面,绣完的梧桐叶和树桩的年轮重合,像时光终于给那个未完的句点,画上了温柔的收梢。
望舒把两份拓片和新录音一起送进纪念馆,放在陆时砚的展柜最上层。馆长在旁边添了块说明牌:“所谓传承,是让每圈年轮里的声音,都能顺着新的枝桠,继续生长。”
离开时,知弦在展柜前站了很久,突然指着玻璃上的倒影笑:“爷爷在看我们呢。”
望舒抬头,阳光刚好落在展柜的暖光灯上,反射的光斑在玻璃上晃悠,像谁眨了眨眼。阿哲抱着吉他,突然弹起那段年轮旋律,老吉他的弦震动着,竟让展柜里的旧吉他也跟着轻轻颤,像两颗心隔着时光在共鸣。
回家的路上,苏清颜把绣完的琴套放进樟木盒,针终于被取了下来,放在那把老剪刀旁边。望舒看着母亲的手,上面的纹路像极了树桩的年轮,只是更柔软,更温暖,像无数个音符在里面轻轻呼吸。
新栽的梧桐叶在风里响,像无数双手在翻谱。望舒突然明白,所谓时光,不过是让那些爱过的、唱过的、未完成的,都顺着年轮的纹路,一圈圈长下去,长成庇护后来者的树荫,长成永远有新旋律在里面发芽的,春天。
这故事啊,其实从来就没停过。叶隙漏下的星子还在唱,树下听故事的人还在长,时光的弦上,总有新的音符,正轻轻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