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日,老梧桐的枝桠上爆出了米粒大的绿芽,裹着层绒毛,像刚睡醒的娃娃攥着拳头。音乐角的木台被春日晒得发烫,孩子们扒着台边练新曲子,琴音里混着风卷新芽的“簌簌”声,倒比冬天的调子多了层软乎乎的嫩。
“春日声音采集”的主意,是豆豆提的。他的小提琴盒里,除了琴,还装着个铁皮小罐,罐子里塞着各种“春天的碎片”:梧桐芽的绒毛、沾着露水的草叶、被鸟啄落的樱花瓣。“知弦老师说,把这些放进罐子里摇,能听见春天在说话。”他举着罐子晃,里面发出细碎的响,像有群小虫子在哼歌。阿哲笑着接过来,往罐子里撒了把吉他弦上的锈屑:“再加点‘老伙计’的声,新的旧的混在一处,才是咱们社区的春天。”
小周的快递车上,多了个绑在车把上的录音笔。他说要录“会跑的春天”——早市上卖香椿的吆喝(“头茬香椿嘞,拌豆腐香掉牙!”),李婶在院里翻土的铁锨声(“咔哧咔哧”,像给土地挠痒),还有王伯的鸟笼里,画眉鸟新学的调子(比冬天的叫声亮,带着点跳脱)。有回他送货到巷尾,听见墙根下的蒲公英“噗”地撑开绒毛,赶紧停下车录音,结果录进了自己的喷嚏声,惹得蹲在旁边晒太阳的张叔直乐:“这声好,带着人味儿的春!”
周大爷的京胡谱上,添了新的记号。他把梧桐芽的形状画成音符,把鸟叫的高低标成唱腔,拉《春日闲》时,弓子一挑,像有片新芽从弦上蹦出来;拖腔时手腕一沉,又像画眉鸟掠过墙头,尾音绕着老梧桐打了个旋。他教孩子们认这些“芽形音符”:“你看这芽尖朝上,就像唱‘哆’要抬头;芽瓣蜷着,就像‘咪’要收着点劲儿。”孩子们举着捡来的梧桐芽比画,唱音阶时都忍不住抬头看树,像在跟新芽对暗号。
望舒在活动室的墙上,贴了张巨大的“声音地图”。地图上画着社区的每条巷、每棵树,孩子们把采集到的声音标在对应的位置:梧桐树下是“芽簌簌+豆豆的小提琴”,李婶家院墙外是“铁锨声+李婶的笑”,王伯的鸟笼旁是“画眉叫+王伯的咳嗽”。最热闹的是菜市场区域,被贴满了红色的小旗子,每个旗子上都写着不同的吆喝,像片会发声的红霞。“等地图填满了,咱们就把这些声串成歌,”望舒用红笔在地图中心画了个音符,“这儿是音乐角,所有的声音都往这儿聚,像溪水汇进河。”
新搬来的林老师,成了音乐角的“新听众”。她在社区小学教语文,路过木台时,总被孩子们的琴音勾住脚。有天她抱着本诗集站在台下,听豆豆拉《梧桐芽之歌》,突然说:“这调子像极了‘草长莺飞二月天’,能不能把诗唱进去?”知弦眼睛一亮,当场和她试着改编——林老师念诗,孩子们拉琴,周大爷的京胡在旁衬着,“拂堤杨柳醉春烟”那句刚落,风正好吹得梧桐芽“簌簌”响,像给诗加了个天然的尾声。
周末的“春芽音乐会”,就开在老梧桐下。没有舞台,孩子们坐在木台上,街坊们搬来小马扎围在四周,张叔的糖画摊支在树旁,这次捏的是衔着音符的小燕子,糖衣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开场是豆豆的《罐子里的春天》,他抱着铁皮罐和小提琴,摇罐子的“沙沙”混着琴音,像把整个春天都揉进了旋律里;接着是小周的《跑街谣》,录音笔里的吆喝、铁锨声、喷嚏声被他编进吉他弹唱,听得李婶直拍大腿:“这不是我翻土的声嘛!”
周大爷和林老师的合作,成了全场的高潮。林老师念起自己写的社区诗:“老墙缝里的草,学着琴音往上长;快递车的铃铛,跟着京胡打拍子……”周大爷的京胡就跟着诗的节奏起调,时而像新芽破土,时而像鸟雀穿林。念到“所有的暖,都在声里发了芽”时,孩子们突然一起摇响手里的梧桐芽罐,木台周围的新草、树上的嫩芽、甚至张叔糖画的甜香,都像被这声惊动了,在春日里轻轻颤。
音乐会结束时,林老师给每个孩子发了张卡片,上面写着“声音日记”。“把每天听见的春天记下来,”她指着老梧桐,“等夏天叶子长满了,咱们就把这些日记编成本《社区春歌集》。”豆豆接过卡片,立刻在上面画了个发芽的小提琴,琴身上缠着根录音笔的线,像把新的旧的、人的树的声,都缠成了团。
夕阳把梧桐芽染成金绿色,风里飘着新翻的泥土香。望舒看着孩子们围着林老师讨教诗句,看着周大爷教小周用京胡拉鸟叫,看着阿哲和知弦在木台上调试新写的和弦,突然觉得,这春天哪是等来的,是社区里的人用琴音、用吆喝、用诗句、用一颗盼着暖的心,催着芽儿冒出来的。
老梧桐的枝桠上,最后一颗芽也撑开了拳头,嫩得能掐出水。风过时,所有的芽一起“簌簌”响,像在合唱支没谱的歌——那歌里有琴音,有笑声,有老街坊们凑在一起,把日子过成诗的那份热乎气,正顺着新抽的枝,往更绿的夏天里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