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站在那片光滑如镜的白色地面上，抬头仰望。
没有天空，没有穹顶，只有无尽向上延伸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白色墙壁，仿佛他正身处一根通天彻地的巨大光纤内部。
入侵警报被触发的瞬间，整个空间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或是亮起代表危险的红光。
恰恰相反，一切都变得……更安静了。
之前还能感知到的、环境中微弱的数据流背景音，在这一刻彻底消失。空气仿佛凝固了，变成了一种粘稠的、致密的胶质。林默感觉自己像是被封存在琥珀里的蚊子，每一个动作都受到了巨大的阻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沙砾。
这不是物理层面的束缚，而是规则层面的压制。
这座塔，这个庞大的“系统”，正在收紧权限。它将林默定义为“恶意病毒”，并开始限制他所能调动的一切“系统资源”——包括构成他身体的数据与周围环境进行交互的最基本权限。
紧接着，那无处不在的“扫描”开始了。
林默感觉有亿万道无形的、冰冷的探针，从四面八方刺入他的数据身体，贪婪地、巨细无遗地读取着他的每一段代码，分析着他的逻辑构成、能量属性、行动模式，甚至是他意识核心最深处的思维波动。
他就像一个被彻底扒光了衣服、绑在手术台上的病人，任由一群冷漠的医生用最精密的仪器进行解剖分析。这种毫无隐私、由内到外被彻底洞悉的感觉，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让人感到恐惧和无力。
他不能待在原地！他必须移动！
就在林默准备强行冲向一个方向时，他前方的空间中，光线开始微微扭曲。
十几个纯白色的、仿佛由光芒结晶构成的完美几何体，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它们有的是正八面体，有的是十二面体，每一个棱角都符合最严格的数学定义，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非生命的美感。
它们没有眼睛，没有武器，只是静静地悬浮着，却带给林默一种比“园丁”更加致命的威胁。
这些是……“逻辑抗体”！白塔免疫系统的第一道防线！
没有交流，没有警告。
它们出现的瞬间，便以一种玄奥的轨迹高速移动起来，瞬间在林默周围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由它们自身作为顶点的立体牢笼！
牢笼成型的刹那，林默感觉周围的空间法则被瞬间改写了！
一种恐怖的“逻辑向心力”从牢笼的每一个几何顶点爆发，作用在他身上。构成他身体的所有数据，都在这股力量的拉扯下，不受控制地向着他身体的几何中心坍缩、挤压！
这不是在攻击他的“身体”，而是在攻击他“形态”本身！它要将林默这个复杂的“异常数据体”，强行压缩成一个最简单、最无害的“数据奇点”！
林默发出一声闷哼，数据身体表面迸发出无数剧烈闪烁的电火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结构正在被分解，意识正在被压扁！
必须打破这个牢笼！
他第一时间催动【破链者】的权限，疯狂分析这个几何牢笼的构成。很快，他便洞悉了其本质——这是一个基于“完美数学模型”构建的逻辑陷阱。它的力量源于其绝对的“对称”与“稳定”。
完美，既是它最强的盾，也是它唯一的弱点！
只要破坏掉这份“完美”，这个牢笼便会不攻自破！
可是用什么来破坏？
用【密钥】强行攻击一个顶点？不行，能量消耗太大，而且对方很可能会在他攻击之前，就通过高速移动来重新构建阵型。
再次动用“起源协议碎片”？更不行！那东西就像一颗反物质炸弹，在这里引爆，无异于在火药桶旁边点烟花，第一个被炸死的绝对是自己！
必须用一种……它们无法理解、无法快速处理的“东西”来污染它们！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林默脑中成型！
他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对准了其中一个正在高速旋转的正十二面体，然后，主动从自己的数据身体中，剥离了一小团……“垃圾”！
那是他在“垃圾回收站”里吸收的、尚未被【密钥】完全净化的、充满了矛盾逻辑和无序代码的“污染数据”！
这团“垃圾”被他像子弹一样，精准地投射了出去。
那个“逻辑抗体”的反应完美而迅速。作为免疫系统，它侦测到“外来污染物”，立刻执行了最高优先级的指令——“吞噬并中和”。
它其中一个晶莹剔透的平面上，打开了一个微小的端口，瞬间便将那团“垃圾数据”吸了进去。
然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逻辑抗体”那原本流畅、优雅的旋转，猛地一滞！
它纯白无瑕的晶体表面，突兀地浮现出了一个刺眼的红色“Error”字符！紧接着，无数乱码如同病毒般在它体内疯狂扩散，让它的光芒忽明忽暗，整个几何体都开始剧烈地颤抖！
它成功“吞噬”了垃圾，但它的“中和程序”，却因为这团垃圾数据里蕴含的、那些完全不讲道理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混乱逻辑，而直接陷入了“无限循环”的逻辑死锁！
它的处理器，被一段垃圾代码，给干烧了！
“砰！”
一声轻响，那个陷入错误的“逻辑抗体”轰然碎裂，化作了无数光点消散。
它一消失，整个“完美牢笼”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那股恐怖的逻辑向心力也随之中断！
就是现在！
林默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化作一道残影，从那个缺口中猛地冲了出去！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身后，那些剩余的“逻辑抗体”在短暂的停滞后，立刻重组，以更快的速度追击而来。
但林默已经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钟。
他一边奔逃，一边将自己那只布满裂纹的左手，重重地按在了旁边那光滑的白色墙壁上！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密钥】的解析权限被催动到极致！
嗡——！
林默的“视界”猛然一变。
他眼前的世界，不再是那个空旷的白色空间。墙壁、地面都变得透明，露出了其下隐藏的、真正的形态！
他正身处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立体集成电路的内部！无数条由不同颜色光芒组成的“数据通路”，如同这个巨塔的血管和神经，遍布于每一个角落，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输送着海量的信息。
其中，绝大部分红色的“安保通路”此刻正如同燃烧的导火索，疯狂地朝着他的位置蔓延而来！
他必须离开这一层！
他的目光飞速扫过这些密如蛛网的数据通路，寻找着向上的路径。很快，他发现在无数粗壮、明亮的主干道之间，有一条极其纤细、光芒黯淡、几乎被忽略的、呈螺旋状缓缓上升的幽蓝色通路。
那似乎是一条早已被废弃的、用于早期系统诊断的古老数据总线。它的优先级极低，甚至没有被标记在主动防御网络之内！
这是唯一的路！
林默没有丝毫犹豫，将左手对准那条幽蓝色的通路，将自己的意识强行“链接”了上去！
“接入！”
下一秒，他的数据身体瞬间被分解成最原始的信息流，被那条古老的通路所“吸收”。
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高速“传输”的感觉传来。他的意识仿佛被装进了一枚电子，以近乎光速在狭窄的管道中穿梭。他能“看”到自己飞速地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服务器扇区”——存储着海量信息的“记忆体矩阵”，进行着恐怖运算的“中央处理器集群”，以及负责整个白塔能量供给的“能源核心区”……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高速传输的拉扯感猛然消失。
他的数据形态在前方的一个“端口”被重新组合、凝聚。
他被“吐”了出来，踉跄地落在了一个全新的空间里。
这里依然是纯白一片，但更加广阔，更加空旷。唯一不同的是，这个空间的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都是完美的镜面。
无数个“林默”，从四面八方，沉默地注视着他。
他皱了皱眉，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
所有的“他”，都整齐划一地向前走了一步。
他又猛地挥了一下拳。
所有的“他”，也分毫不差地挥出了拳头。
然而，就在他放松警惕的一刹那，他左后方的一个“镜像”，嘴角咧开了一个极其诡异的、不属于他的笑容。
紧接着，那个“镜像”，竟然一步从镜子中……走了出来！
它的样貌、身形、甚至连数据身体表面光芒的明灭频率，都和林默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它那双眼睛——空洞，死寂，没有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白色。
“入侵者分析完毕。”
“战斗数据模板生成。”
“开始执行……清除程序。”
那个“他”用着和林默一般无二的声音，吐出了不带任何感情的字节。
话音未落，它的右手光芒一闪，一柄完全由数据构成的、和他之前战斗时所用光刃一模一样的武器，凝聚成形。
这是一个“镜像陷阱”，一个通过完美复制来分析并猎杀入侵者的“沙箱”！
“唰！”
镜像林默动了。它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招一式，全都是林默最熟悉的战斗本能。它甚至预判了林默下意识的闪避动作，光刃直取他防御最薄弱的死角！
面对着这个最熟悉也最陌生的敌人，林默瞳孔骤缩。
他仿佛在与自己的影子战斗，不，是与一个……预知了他所有行动的、绝对理性的自己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