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彻底驱散了南荒的夜色，将淡金色的光芒洒向层峦叠嶂的原始丛林。
林间弥漫着湿润的晨雾与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但这份宁静之下，依旧潜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山洞内，李长风经过半日不眠不休的紧急调息，脸上虽仍无多少血色，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疲惫已稍稍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沉静与历经磨难后愈发锐利的目光。
那不足一成的法力，在他精妙绝伦的操控下，如同在干涸河床上艰难引流的细丝，勉强能在主要经脉中缓缓运转，支撑基本的行动无虞，但若要剧烈争斗或施展消耗巨大的言出法随，仍是力有未逮，甚至可能引动旧伤复发。
“师父，感觉如何？可能支撑？”欧阳墨殇见李长风缓缓收功，气息趋于平稳，立刻上前关切地问道。
“这把老骨头，暂时还散不了。”李长风尝试着站起身，骨骼发出细微的脆响，他微微蹙眉，适应着身体的虚弱，“行动无碍，但十成修为去了九成九，如今也就能吓唬吓唬灵芽境的小辈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去寻找那缥缈的空间裂缝。”
“是，师父。”欧阳墨殇郑重点头，率先走出略显压抑的山洞。他站在晨光中，双目微阖，随即猛然睁开！
万象真瞳悄然运转，眼前的世界瞬间褪去了色彩与表象，化为一片由无数能量线条、规则脉络交织而成的灰色图谱。
他需要在这复杂的图谱中，搜寻那些因不久前灵山终极之战而产生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细微的空间“伤疤”。
师徒二人再次踏入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这一次，目标明确，欧阳墨殇的探查变得极具耐心和针对性。
他不再追求速度，而是如同最老练的勘探者，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稳，神识如同最精细的梳子，缓慢而坚定地梳理着周围每一寸空间的能量流动，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的波动。
李长风紧随其后，虽法力微弱，但问道境五重的强大境界所带来的经验和眼力仍在。
他不再依赖神识大面积扫描（那会加剧消耗），而是凭借对天地灵气流动的直觉感应，偶尔会指向某个能量流向略显滞涩或紊乱的区域，为欧阳墨殇提供参考。
南荒万灵泽广袤无边，植被遮天蔽日，地形复杂多变。在这种环境下寻找一道可能转瞬即逝的空间裂缝，其难度无异于沧海寻粟。
期间，他们不可避免地遭遇了几波被生人气息吸引而来的低阶灵兽袭击。
这些灵兽大多处于启灵、锻骨境界，偶有燃血境的头领。
对于此时的欧阳墨殇而言，对付它们甚至无需动用岁暮终章。
他将青影游身法施展开来，身形如鬼似魅，在林木间留下道道残影，往往只需蕴含混沌之气的一掌或一指，便能精准地解决麻烦，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尽可能避免产生大的能量波动，以免引来更强大的存在或万灵殿的追踪。
时间在紧张的搜寻中悄然流逝，日头逐渐西斜，在林间投下长长的阴影。连续高强度的精神集中，让欧阳墨殇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中的焦灼感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累积。
就在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时，他的万象真瞳猛地捕捉到前方一片瘴气弥漫的沼泽地上空，有一丝极其隐晦、不断扭曲变幻、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碎般的“褶皱”！
那“褶皱”细若发丝，在现实与虚空的夹缝中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弥合，但其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与周围稳定空间格格不入的撕裂感和混乱波动，却清晰地映照在欧阳墨殇的灰色视野中！
“师父！找到了！在那边！”欧阳墨殇精神陡然一振，压抑着激动，指向那片散发着腐殖质气味的沼泽上空。
李长风闻言，立刻凝神望去，同时将残存的神识凝聚成线，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区域。
片刻后，他苍老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凝重与确认：“不错！确是一道空间裂缝！而且……极不稳定，边缘处空间碎片不断剥落湮灭，恐怕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墨殇，你我都清楚，穿梭此种裂缝，九死一生，其中空间乱流之狂暴，远胜我们来时之路。你……当真要冒此奇险？”
欧阳墨殇凝视着那道仿佛在痛苦呻吟，随时会崩溃的幽暗裂口，深吸了一口带着沼泽腥味的空气，眼神中的犹豫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无可动摇的坚定所取代：“师父，我们没有时间了。每拖延一刻，云上便可能有无数人丧生，祈风台便多一分陷落的危险。方天义的阴谋不能得逞！再大的风险，只要有一线希望，弟子也必要闯上一闯！”
看着徒弟眼中那如同磐石般的决意，李长风心中感慨万千，既有担忧，更有一种“雏凤清于老凤声”的欣慰。
他重重一拍欧阳墨殇的肩膀（力道却轻得如同抚摸），豪气道：“好！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便陪你闯这龙潭虎穴！老夫虽只剩一口气，但这把老骨头，关键时刻还能为你挡上一挡！走！”
师徒二人相视点头，不再有丝毫犹豫。同时催动身形，化作一灰一青两道流光，将速度提升至极限，如同两支离弦之箭，毅然决然地射向了那道悬挂在沼泽上空、不断扭曲撕裂的危险空间裂缝！
越是靠近，那裂缝中传出的恐怖吸力与撕扯感便越是强烈。
光线在裂缝周围发生严重的扭曲，视野中的景象变得光怪陆离，仿佛透过破碎的琉璃观看世界。
剧烈的空间乱流如同无数无形的锋利刀刃，从裂缝中喷射出来，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声，将下方的沼泽泥浆都卷起道道漩涡。
“紧守灵台！抱元守一！跟紧我的轨迹！”欧阳墨殇厉声喝道，全力催动丹田内的混沌漩涡，精纯的灰色气流奔涌而出，在周身形成一层凝实厚重的混沌护罩。
同时，万象真瞳催发到极致，死死锁定裂缝内部那一条极其微弱、相对“平稳”的、由无数破碎空间勉强连接而成的诡异路径。
比翼同飞神通悄然运转，赋予他超越常理的空中机动性，以便在乱流中调整姿态。
李长风亦是将所剩无几的法力毫无保留地凝聚起来，言出法随的力量被压缩到极致，化作一个最简单的“固”字真言，如同给自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牢牢护住心脉与要害，同时将自身气息与欧阳墨殇紧密相连，如同影子般紧紧贴附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又似逆流而上的鲑鱼，猛地扎进了那道不断张合、仿佛通往幽冥的空间裂缝之中！
刹那间，天旋地转，乾坤颠倒！
熟悉的、令人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移位呕吐的空间挤压感以倍增的强度袭来。
但与来时通过那相对“温和”的不稳定节点不同，这一次，他们仿佛坠入了一个彻底疯狂、正在崩坏瓦解的世界的内部！
四周不再是流光溢彩的通道，而是无数破碎的、如同镜面碎片般的空间断层。
这些断层以毫无规律的速度和方向相互碰撞、挤压、湮灭。
扭曲的光影如同抽象的油画颜料被胡乱泼洒，时而拉伸成无限长的线条，时而压缩成微不足道的一个奇点。
狂暴的能量风暴在这里失去了所有约束，化作肉眼可见的、五颜六色却充满毁灭气息的飓风，疯狂肆虐！
这里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感，只有无尽的混乱与毁灭！
“小心右上方！有碎片崩塌！”欧阳墨殇的万象真瞳疯狂运转，勉强捕捉到一块如同山峦大小的空间碎片正带着万钧之势当头砸下。
他猛地回身，一把抓住李长风的胳膊，青影游身法发挥到极限，如同游鱼般险之又险地擦着那碎片边缘掠过。
碎片带起的空间涟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混沌护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后方有吸力漩涡！快向左避！”李长风虽感知范围受限，但对能量流向的直觉惊人，立刻察觉到一股阴冷诡异的吸力从身后传来，仿佛有无数只手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师徒二人在这个危机四伏，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的崩坏裂隙中艰难穿梭。
欧阳墨殇将身法、瞳术与混沌之气运用到了极致，在破碎的空间碎片间闪转腾挪，在能量风暴的缝隙中寻找生机。
混沌护罩承受着连绵不绝的冲击，光芒剧烈闪烁，表面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
李长风更是咬紧牙关，嘴角再次溢出了鲜血，那“固”字真言形成的金光已黯淡到了极点，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他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强撑着，将自身完全信任地交给了前方的徒弟。
这裂缝极不稳定，路径也并非直线，时而需要顶着能量风暴逆流而上，时而需要从两块即将合拢、发出刺耳摩擦声的空间巨岩的缝隙中惊险穿过。
每一次抉择，每一次闪避，都耗尽了他们的心神与力气！
不知在这片混沌中挣扎了多久，也许只是弹指一瞬，却仿佛经历了千百年的煎熬。
就在欧阳墨殇都感到神识快要耗尽，混沌之气也即将见底之时，前方那无尽的混乱与黑暗深处，突然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光亮！
那光亮虽然渺小如豆，却散发着青冥九霄云特有的、相对稳定和熟悉的空间波动！
“出口！师父！我们快到了！”欧阳墨殇精神大振，如同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了绿洲，鼓足体内最后残存的力量，朝着那点亮光奋力冲去！
李长风浑浊的眼中也爆发出希冀的光芒，低吼一声，压榨出经脉中最后一丝法力，拼命加速！
然而，就在两人如同流星般即将冲出那出口的刹那。
一道格外粗壮、颜色深暗、蕴含着极致毁灭与混乱气息的空间乱流，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侧面的虚空暗影中猛然窜出。
其威力之强，速度之快，远超之前所遭遇的任何一次攻击！而且，它的目标并非状态稍好的欧阳墨殇，而是直指气息奄奄，防御几乎崩溃的李长风！
“师父小心！”欧阳墨殇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想要转身救援，距离和角度都已来不及！那乱流太快太猛！
李长风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绝望，他已无力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挡或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之际，欧阳墨殇眼中猛地闪过一抹狠厉与决绝。
他非但没有凭借速度独自冲向近在咫尺的出口，反而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决定。
他腰身猛地一拧，强行改变方向，非但不退，反而主动迎向了那道致命的乱流。
同时，心念急转，将周身大部分混沌之气瞬间从护罩上剥离，疯狂地灌注到李长风身后，形成了一面厚实的灰色盾牌！
“墨殇！不可！”李长风目睹此景，骇然失色，想要阻止却已无能为力！
轰——！！！
狂暴至极的空间乱流结结实实地轰击在了欧阳墨殇仓促凝聚的混沌盾牌上。
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盾牌剧烈扭曲，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仅仅支撑了不到半息便轰然破碎！剩余的乱流力量狠狠撞击在欧阳墨殇的后背上。
“噗——！”
欧阳墨殇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席卷全身。
但他借着这股巨大的冲击力，以及盾牌破碎前那短暂的阻滞，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如同被全力掷出的标枪般，推着前方被护得严严实实的李长风，化作一道模糊的流光，险之又险地冲出了那道已经开始剧烈收缩、仿佛要彻底闭合的空间裂缝出口！
噗通！噗通！
两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带着巨大的惯性，重重地摔落在坚硬而冰冷的云石地面上，翻滚出十几丈远，才堪堪停下，激起一片尘土。
身后，那道将他们带回青冥九霄云的空间裂缝，发出一声如同垂死野兽般的哀鸣，猛地收缩成一个点，随即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空气中一丝丝逐渐平复的空间涟漪。
头顶，是熟悉的、却被硝烟与能量辉光染成暗红色的云海天穹。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各种术法残留的狂暴能量气息。
他们，成功了！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终于回到了这片正处于血与火之中的青冥九霄云！
但欧阳墨殇却伏在地上，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点点血沫。
刚才为了护住师父，硬抗那一道足以灭杀玄丹境强者的空间乱流，让他内腑受到了重创，混沌之气也消耗殆尽，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李长风率先挣扎着爬起，他甚至顾不上检查自己的情况，连滚爬爬地冲到欧阳墨殇身边，颤抖着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痛惜：“墨殇！墨殇！你怎么样？！你这傻孩子！谁让你替为师挡的！你这……”
“没……没事，师父……”欧阳墨殇艰难地抬起手，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目光却急切而虚弱地扫向四周陌生的环境，“我们……这是……在哪儿？”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布满战争创伤的浮空岛残骸，远处天际，巨大云鲸战舰的轮廓如同洪荒巨兽，术法爆炸的光芒如同节日的烟火，却带着死亡的韵律不断闪烁。
战争，并未停歇。而他们，终于带着满身伤痕，回到了这场风暴的最中心。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