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到了这里，何剪西就算不问，也能猜到白珠口中所谓的“她的时间不多了”是因为什么引起的。
何剪西合上了档案本，把白珠面前的咖啡续满，说道:“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一个记录员，不是馆长，所以做不了档案馆的主，你的请求只能等琪姐回来。”
“好，我等，何先生，谢谢您。”
何剪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白珠坐在董公馆大厅的沙发上，目光看向窗外，阳光正好，椰子树被风吹动传出沙沙声，令人心情愉悦——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然景色这么美呢？
不禁感慨，人有时候就是很容易忽略身边的人和事，就像人会忽略有一天自己会死。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浓浓的香味掩盖不住舌尖弥漫开来的苦涩，回味着过往种种，心情格外复杂。
张海琪从医院送饭回来的时候张海盐也跟着，他从听到张海琪说董公馆来的人是白珠以后就一直顶着一张臭脸，整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回家倒像是催债。
“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给我把你的脾气收好了，”张海琪有些不放心，在进门之前嘱咐了一句。
张海盐发出“切”地一声，这是公然表达不满。
张海琪抬脚踢在他的小腿上，疼痛使得张海盐冷静了一点，他知道档案馆的规矩，不能为难主动来找他们表达诉求的人，不过对白珠，呵呵，他表示只能尽量！
“那女的可不是省油的灯，一脸清纯小白花的模样，实际上花花肠子多着呢，指不定你前脚去了医院，后脚她就反水了。”
“不可能，”张海琪语气平淡却又无比肯定。
“嗯哼？”张海盐明显不信。
“理由很简单，她快死了，但她还没找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什么？白珠……快死了？
张海盐眉毛一挑，心情大好，他凑上去，和张海琪肩并肩站着，问道:“我的亲亲娘亲，你是说真的吗？”
张海琪白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给出了她的判断依据:“她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张海盐表情微变，他倒是没想到白珠快死了的原因竟然是人为的。
在张家人口中“死人的味道”是有固定含义的，他们口中的“死人”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死人，而是指代一切“非人”，包括自然或者通过实验变异的生物体。
“非人”一般不具备人的情感和思考能力，同死人无异。
“死人的味道”就是说这个人目前处在某种变异阶段的后期。
这种变异基本不可逆转。
“这么说她也知道自己的情况？这女的胆子也是真的大，敢来找我们就不怕被杀？”
张海琪没搭理张海盐，心里却在嘀咕:十几年前“南安号”上，也不知道是谁在那么极端的情况下，依然要英雄救美，给人家扔救生筏，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倒显得好像仇深似海。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可能当时的无意之举就是今天再见的理由。
张海琪抬腿走进了董公馆。
在和白珠打过招呼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何剪西记录好的档案。
在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白珠的诉求后，她直言:“白珠姑娘，想要我们档案馆出手，你连投名状都没有，似乎是诚意不太够。”
白珠有些脸红地低下了头，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筹码少，能给张海琪的东西更少。
张海盐跨坐在桌子的一角，好看的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十几年前在“南安号”上，白珠略显高傲的脸。当时他居然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片子也是个不会老的人。
如今，曾经的敌人低下了头颅，只是他并没有那种欢呼雀跃之感，反而有一种过去的岁月在他生命里渐行渐远的怅然。
在没进董公馆之前，张海盐以为他自己看见白珠会很生气，愤怒，不过现在真正看到了，却平静了下来。
白珠身上的奇异香味，使他确信干娘所言，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张海盐也是可以大度的。
“你去广西找莫云高了吗？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张海盐开口问白珠。
白珠抬头，看向张海盐的眼眸里有些惊讶，她似乎没想到张海盐会理她。
白珠原来的想法就是:张海盐能不杀她就已经是很仁慈了。毕竟她见识过张海盐的无赖手段，感觉他是个很会折磨人的混蛋！
不过这话白珠也不敢说出来，只能他问什么就答什么，“我去过了，可是山里只剩下一个空寨子，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我在后山看到一个尸坑，里面的人……”白珠眉头微皱，回想了一下当时自己看到的画面，觉得还是不要隐瞒说出来比较好，“里面的尸体，很奇怪，那些人明明已经死了，不过我感觉他们的骨头还在继续生长，因为他们普遍的身高都在2米左右，我没见过那么高的人，但我当时也挺害怕，就没有去细查。”
张海盐和张海琪面面相觑，两个人都觉得白珠描述的事情很蹊跷，值得派人去看看。而且之前百乐京发生的“长人”案里，就是蛊虫会对人的骨骼产生影响，使得人在死后骨骼依然会持续发育，直到极限后，会在骨骼外产生红色的骨瘤。
南部档案馆回收过一副完整的“长人”尸骨，上面的骨瘤在他们几个从百乐京执行完任务回来以后就采用特殊的手段剥落了几个送去国外化验了，目前还没有收到答复。
“我听老何说你想留下来？”张海琪问。
白珠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挺唐突的，我也知道我没什么资格要求你们必须帮我，可我是真的想在临死前见见我的亲人，或者……见不到，能够知道她的下落也行。”
张海琪上下打量着白珠，“其实我觉得你也不是完全没资格，至少我这里现在还缺少很多标本。”
“标本？这女人什么意思？她该不会是要把自己做成人干吧？”白珠心里有点打鼓。
她的心思瞒不过活了百年的张海琪的眼睛，她忍不住掩唇轻笑道:“放心，现在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不过，你快死的时候……”
“好，我愿意！”白珠干脆地答应下来，反正她时日无多了，活着的时候找到姐姐是她最大的心愿，至于死了以后这具躯体要去哪里，或者张海琪要利用做什么，和她白珠关系不大。
张海琪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对着白珠伸出手说道:“成交！白珠小姐，我代表‘张家南部档案馆’全体成员，欢迎你的加入！”
白珠站了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有些紧张地朝着张海琪伸出双手，握手的刹那，白珠感叹张海琪手心的温度，简直可以用滚烫来形容，她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很恐惧一般。
张海琪收回手，看向白珠说道:“张家本家人的血脉对你体内的东西有一定的克制力。”
白珠点了点头，心道:难怪！张家人果然神奇！
张起灵在医院休养期间，张千军万马和张海盐跟着白珠去了一趟莫云高在广西留下的山寨，亲眼目睹了白珠说的那个“尸坑”。
确认白珠所说非虚，坑里的那些人骨的确还在生长，有一部分已经开始长出骨瘤。
张千军万马:“看来这些都是试验品。”
张海盐一边拍照，一边说:“狗屁的实验，这就是草菅人命而已。”
“你为什么要拍这么多照片，不是说档案馆已经有这东西的标本了吗？”白珠不解。
“这叫做罪证！省的到时候抓到莫云高的时候，他觉得他冤枉！”张千军万马回答了白珠的问题，随后在口鼻处系上布巾，戴好手套开始进行骨瘤样本的采集，张海琪说了，就算是同一种病毒，时间长了也会进化出不同的品种，所以需要去化验看一下这些骨瘤有没有什么不同。
说不定从化验结果就能推测出莫云高制造“长人”失败的原因。知道了这个失败的原因，搞不好就能知道他逃到了哪里。
张海盐、张千军万马和白珠从广西返回厦门后，张起灵恢复了一些记忆，他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同时身体也基本恢复了健康，于是就办理了出院手续，住进了董公馆。
农历十一月下旬的时候，德国那边对于骨瘤的检测报告和对比报告都传回了国内，果不其然，验证了张海琪的猜测。
其中莫云高的“长人”制造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少了一种特殊的物质——贡卡！
“什么是贡卡？”张千军万马问。
张海琪摇头，表示她也没听过。
幸好同检测报告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信里面详细介绍了“贡卡”的来源和作用。
“‘贡卡’这个词汇，最早的历史需要追溯到2000年前，当时位于南洋地区广袤的南部丛林里孕育了很多的部落文明。
在这些成千上万的部落文明里，有一个部落的土着人身上，纹着一些独特且复杂的纹身图案。人们不知道这个图案的意义和作用，直到17世纪，有人将刻着这个图案的人皮卖到了英吉利。
这人皮图案引起了一个神父的注意，这人是做地图绘制的，他在人皮纹身上看到了令他吃惊的先进的地图绘制方法。
好奇心促使神父漂洋过海来到了中国，他想找到这个部落，并且亲耳听听他们关于人皮纹身的故事和传说。
当地土人管这种纹身叫做‘贡卡’，而‘贡卡’实际上是一种迷幻药，喝了这种药的人会丧失理智，如同疯魔一般冲进火中，如果有幸被救回来，他们的脑袋里莫名其妙出现一幅地图，土人说‘这是从地狱里带回来的信息’！
不过这种迷幻药在800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了，现在出现确实很反常，或许你们也需要去一趟‘贡卡’原产地，说不定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张海琪看完信后直接烧了。
火光燃起来的时候，张千军万马突然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说:“你们还记不记得在百乐京、日本人的研究基地里，我们陷入过幻境，当时四周不是也有火吗？”
张海盐附和，“对，长人的尸体着了火，然后我们跑着跑着就进入状态了。”
“你的意思是说，当时我们中的幻境就是这种‘贡卡’引起的？可是不对啊，那些‘长人’身上还没有骨瘤，”张海琪陷入思考。
张海盐接着分析道:“说不定贡卡本身就在‘长人’体内，如果把‘长人’当做树，而骨瘤就如同树的果实，是浓度更高的东西，不过我现在觉得最可怕的就是，为什么喝了‘贡卡’所有人的幻觉都会一样呢？”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不得不说这个问题问的好！
包括他们几个人在百乐京的遭遇也是，大火燃起来以后，他们一路狂奔，四个人看到的幻境是完全相同的，所以他们才没发现自己掉进幻觉里面去了。
本来这个时候该张起灵发言了，可是大家侧目看向张起灵，发现对方靠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从头到尾好像没听。
“唉……”张海盐长叹口气。
张海琪忍不住捶了他一拳，然后走到张起灵身边，询问道:“族长，您看南洋那边有没有去的必要？”
张起灵睁开眼，看向张海琪，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地“嗯”了一声后就又把眼闭上了。仿佛多看一眼这个世界都是对他自己的不负责任。
得到了张起灵的首肯后，张海琪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她看向张海盐说道:“南洋的情况你最熟悉，所以这次任务就由你跟着族长一起去吧。”
张海盐做了几下面部操，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张海琪想了想，马上要过年了，自从档案馆重建，还是头一次人这么齐，于是她说:“年后吧，没几天了，红红火火过个大年，图个好彩头，再去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