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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的刀尖还滴着暗红粘稠的尸血。血腥气混杂着玉佣丝线崩裂后的腐朽味,在墓道中凝成令人窒息的浊雾。

吴邪包扎的手在抖。他撕开急救包,纱布却几次滑落——张起灵背上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正汩汩涌出黑血,伤口边缘的皮肉已泛出青紫色。

“这……怕是尸毒……”潘子脸色铁青,反手抽出匕首就想去剜腐肉,却被张起灵抬手制止。

“没用。”他声音沙哑,目光却锁在血尸头颅的耳廓处。

那里露出半枚嵌在骨头里的青铜鳞片,纹路看着与蛇眉铜鱼上的鳞纹如出一辙。

当张起灵冰冷染血的指尖,带着一种几乎本能的冲动,轻轻触碰到那冰冷鳞片边缘的刹那,无数破碎、喧嚣、充满血腥与背叛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冲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宏伟而阴森的西王母宫深处祭坛,盘踞着一条几乎填满地宫的骇人巨蛇。

蛇首之上,傲然站立着一个身着华美古老服饰的女人,周身弥漫着不容亵渎的神性与威严。

她俯视下方恭敬的身影,手中托起一只流光溢彩的玉匣:“吾以神药赐尔长生之力,望尔遵守约定。”

画面陡转,湍急的河岸边。尊贵无比的男人意气风发地立于华丽船头,仰头将匣中一枚殷红如血的丹药倒入喉中。

他对着西王母的方向,深情款款,指天立誓:“三年将复而野,若有辜负,必将终生被囚禁,永失自由!”

然而,故事终非童话。

周穆王服下丹药三年后,身体开始发生令人惊恐的异变。他意识到那给予他无穷希望的神药并非真正的长生之方,反而成了某种扭曲契约的枷锁。

被长生的欲望彻底蒙蔽,他忘记了自己昔日的虚情假意和欺瞒,心中只剩下滔天的怒火和被欺骗的屈辱!

于是,三年之期一到,西王母等来的不是远归的故人,而是周穆王倾国之兵的金戈铁马!

战争的惨烈景象在张起灵意识中如闪电般掠过——喊杀震天,血肉横飞。紧接着,画面定格在深宫:归国后的周穆王身体以非人的速度扭曲膨胀,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响,华丽的衣袍被撑裂,露出底下蠕动的、不可名状的血肉……他最终化为一摊蠕动、被无尽痛苦吞噬的血肉泥潭。

他的生命,他曾经的野心与荣耀,都成了对长生这场虚妄追求最惨烈、最讽刺的最终献祭。

追求永生的终点,竟是彻底的形态崩解与灵魂的湮灭。

“先离开。”张起灵猛地回神,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墓道里格外清晰。那远古的记忆如此遥远,却又鲜明如昨日重现,沉重得让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看见”,更不知道这记忆碎片为何因这鳞片被引动。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手指猛然用力,“嗤”的一声,将那片深陷在头骨中的青铜鳞片狠狠拔出攥在掌心,不顾背上骤然加剧撕裂的剧痛,硬生生便要站起!

血尸虽已伏诛,但鬼玺被张千军万马拿走,而其身份更是疑云重重。

此地危机四伏,不宜久留!

众人连忙上前搀扶脚步虚浮的张起灵。

吴邪见他疼得冷汗如瀑,却连眉峰都不曾皱一下,心头揪紧的瞬间却也十分佩服。

一群人跌跌撞撞地退向耳室连接的甬道,那里稍显开阔,能让人停下喘口气。

甬道连接着一个相对宽敞的耳室,陈设简单,只有几具空棺和散落的陶罐,空气同样浑浊,但比那满是血腥的副墓室好了不是一点。

吴邪小心翼翼地将张起灵安置在墙根一处稍微干净的地面,让他靠着冰冷的石壁。

“呼…呼…这鬼地方…”胖子放下沉重的背包,一屁股瘫在地上,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不多久,他缓过劲来,刚想开句玩笑缓缓大家紧张的气氛,忽然瞥见一旁的吴邪踉跄着扶住墙壁,腰深深弯下去,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

“完了,这位小同志被那血淋淋的场面吓破胆了。”胖子喘匀了气,习惯性地调侃。

话还没落音,吴邪猛地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脸色苍白得吓人,没好气地呛声:“小爷我这是第一回!第一回下地!看见这么…这么…不适应当前剧烈活动不行吗?!”他似乎想找个更精准的词来形容那腥臊又惨烈的画面,最终还是吐得眼前发黑。

吐到胃里空空后,吴邪剧烈地喘息,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被王胖子怀里抱着、用衣服裹着的一大块硬物吸引。

即使经历生死一瞬,这东西硬是没离过胖子的手。吴邪心里真是又佩服又无语:这个胖子,还真是舍命不舍财!

这时胖子动了动身子,衣服里的东西露出一角,吴邪发现那是一块玉璧。他本来想借机讽刺报复王胖子的,但是开口说出的话却完全变了调,仿佛被某个老成持重的灵魂附体,字正腔圆,语调平稳,地说道:“双螭龙穿云纹玉璧…典型的汉代形制。玉质温润,包浆自然开门。不过…”他皱了下眉头,像是在回忆某本书上的细节,“这螭龙尾部的卷曲弧度略微偏钝,少了点长安官窑特有的那份凌厉洒脱,应该是南阳玉坊的高手仿制。这路‘官造民仿’的东西,在道上也算精品了。”

吴邪分析的条理清晰,老辣得和刚才扶墙吐的人完全判若两人

胖子眼睛一亮,惊异地上下打量吴邪,又把衣服里的玉璧掏出来掂了掂,“呦呵,可以啊!没看出来小同志,还是个行家,这鉴宝张口就来?”

吴邪扶着墙,勉强直起身,擦了擦嘴角,那股莫名的“老专家”气质又瞬间消散,变回那个还有点天真的年轻人,故作轻松地摆摆手:“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打架我比不过你们,但看东西断代…眼力劲儿还是有的。毕竟,”他强调了一下,“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吃干饭的二货。”

胖子嘿嘿笑着,饶有兴致地听着。心里想的却是:嘿!胖爷算看透了,说到底还是个纸上谈兵的少爷秧子,理论头头是道,真遇事儿还得靠队友。怪不得这回要我出任务,离了胖爷的铁拳和火眼金睛保驾护航,这么天真的宝贝疙瘩,怕是被人卖了还得乐呵地帮着数钱,裤衩子都得赔光了!

就在此时,原本靠着墙壁微闭双目的张起灵,身体猛地一颤!他倏地抬起尚能活动的那只手,五指狠狠扣住了自己的后颈,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骨头里抠出来!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张起灵没发出任何预警,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噗”的喷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把他面前的一小块地都染红了!

胖子:“我靠!”

吴邪:“小哥!”

潘子:“小哥!”

吴三省:“什么情况?!!”

众人的惊呼几乎同时响起。

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拍大腿:“哎呦卧槽!我说各位好汉、爷们!是不是该看看这位小哥啊?!他的伤好像还没给拾掇利索呢!合着刚才,您几位都顾着聊天儿、看玉、干呕了?!祖宗哎!”

被胖子这一吼,吴邪、潘子,连一直劳神在观察胖子的吴三省都猛地反应过来,脸上迅速爬满了尴尬。

是啊!光顾着玉璧、干呕、斗嘴,竟然把伤得最重的人丢在了一边!

潘子一个箭步冲到张起灵跟前,探他鼻息,又翻看他眼皮,检查脖颈脉搏。

“没事没事,还活着,只是尸毒发作…晕过去了!”潘子脸色凝重,飞速从急救包里摸出一支抗生素,“打一针,是死是活…救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和老天爷了,但愿能撑到出去。”他说话声音低沉,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胖子看着张起灵苍白如纸的脸和几乎停止微弱起伏的胸口,叹了口气,靠墙坐实,摇头晃脑地开始掏他的宝贝背包:“啧…这小哥确实是个狠人,也有本事,猛是好事,可就一样,忒不拿自己当干粮!这下好,造得直接挺尸了。我看啊,”他环视一圈表情严肃的众人,“你们也别琢磨着带着他能立马出去,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还有什么鬼猫哪旮旯呢?依胖爷看,这古墓,邪性得很,刚进来就遇到个大粽子,保不齐后面还有什么幺蛾子等着咱们。现在啊,咱们就先在这耳室安营扎寨,修整修整,整点热乎的补充补充,等这位小哥醒了,咱们再图后计!”

吴三省略一沉吟,浑浊的眼睛扫过疲惫的众人和昏迷不醒的张起灵,点了点头。

目前看来,强行拖着昏迷的重伤员在古墓里乱窜,无异于自杀。

他走到胖子对面,也靠着背包坐下,脸上堆起商人那种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你说得在理。我看你这无烟炉子挺地道,动静不大,带着还轻巧。”

胖子正忙着用一个小巧精致的银色金属炉接固体燃料,闻言抬头,油滑地一笑,还故意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大肚子:“那是!胖爷我浑身是宝,这炉子算个啥?搁家里都嫌弃它,出门在外凑合用罢了。怎么……有兴趣?”

吴三省心里门清,这胖子滑不溜手,套他话不容易,脸上笑容不变,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呵,好东西谁不稀罕?不过更感兴趣的是…不知兄弟是在哪片‘山’,哪个‘盘口’发财啊?看你这身手,可不像寻常倒腾点‘小锅碗瓢盆’的人。”

胖子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心里直接翻了个白眼:老狐狸!套话套得挺圆润嘛?索性就陪你玩玩儿。

他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撕开一包压缩粮,一边回道:“怎么?您是想找我买点啥特殊‘物件’?还是…想买点‘消息’?”

吴三省表情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这胖子还真有点油盐不进,嘴上说着客套话,实则滴水不漏。

两人都是千年狐狸成了精,居然在古墓里玩起了聊斋。这感觉还真是荒诞。

能深入到这处西周古墓核心,绝不可能是一人所为。这胖子背后必然有人指使,而且来头不小。更让吴三省不安的是,除了眼前这个胖子,始终没见到他的“同伙”现身——是藏在暗处?还是已经被之前的血尸给收拾掉了?或者…最坏的情况,他们正隐身在某个角落,随时准备跳出来“黑吃黑”……

想到这里,吴三省压下心头的警惕,脸上那份职业假笑堆得更浓了几分:“好说,好说,这一回咱们也算是过命交情,一回生二回熟嘛。只要兄弟有字号,有盘口,日后照顾生意,那都是分内之事,应该的。”他这话模棱两可,既是许诺,也是继续往下探的台阶。

“敞亮!”胖子一拍大腿,眼睛贼溜溜地在吴三省和吴邪身上转了一圈,脸上露出几分市侩的‘诚恳’,“不过,实不相瞒,胖爷我这人实在,不爱吃那大饼子,听着就噎得慌!您要是真想照顾咱这小本买卖,现成的买卖就在眼前啊!”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拍了拍怀里一直没撒手的玉璧,然后指着正在用纱布沾水小心翼翼擦拭着张起灵脸上污血和冷汗的吴邪:“这位,您自家人,亲口开的光!说了这是天大的好玩意儿!汉代的,仿官窑的精品!外头潘家园转一圈儿,没这个数,”他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五指张开用力晃了晃,“绝对拿不下来!这样,您要是真看得上眼,心疼胖爷我这趟出生入死,现钱现买不赊账!三十个达不溜(三十万),您立马拿走!剩下的,您转手卖个五十、八十甚至上百,那赚头儿,我是一分不要,全是三爷您的本事!”

吴三省脸上的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那堆砌的笑看着都有些勉强,几乎快要挂不住了。

这死胖子真敢叫价!三十万!这玩意儿再精品,眼下也还是在这墓里,能不能带出去都两说!就算带出去了,要立刻出手套现这么大笔钱,还要有赚头,那至少得翻倍甚至更多,合着风险都让他担着,真当他吴三省是个傻的?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照顾张起灵的吴邪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胖子,语气带着点急切和真诚:“胖子,你要真想转手,你找我啊!我铺子就在杭州,正愁缺件够分量的镇店之宝撑场面儿呢!你这块玉璧够格!你怎么光想着找我三叔,不找我呢?”他语气里还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被轻视’的不满。

胖子一愣,心里差点没乐开花!哎呀我滴个好吴邪!你这可真是你三叔的亲侄子,上赶着给他添堵造堵呢!

天真得可爱,天真得让胖爷我都心疼你三叔了!这‘天真无邪’,真是名不虚传啊!

胖子顺势就坡下驴,脸上立刻换上一副“失敬失敬”的表情,冲着吴三省打了个哈哈:“哎呦喂!三爷您看!识货的不是在这儿嘛!天真兄弟,好眼力!”他麻利地从背包里掏出那枚触手温润的双螭玉璧,毫不犹豫地就递给了吴邪,仿佛递的不是价值几十万的古玉,而是一块普通的石砖,“成!那胖爷就把这东西交给你了!咱俩年轻人爽快!就按我刚才说的价,三十个达不溜,是进是退你随意!剩下的,你赚多少都是你的本事!我在北京潘家园西口那块有个小‘档口’,大名鼎鼎的‘王记古货铺’!等咱这趟顺顺利利回去了,胖爷我给你留张名片,货钱两清!”他这话说得敞亮,仿佛是给了吴邪一个天大的照顾和信任。

吴邪下意识地接住沉甸甸、冰凉凉的玉璧,触手的那份细腻温润感让他精神都微微一振,随即却是一阵愕然。

他低头看看玉璧,又抬头看看挂着一脸“慈祥”笑意的胖子,心想:这胖子看着精明市侩,怎么做买卖这么…憨?定金都没收我一分钱,几万甚至几十万的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塞我手里了?就不怕我出去赖账?还是说…他觉得我吴邪人品可靠?

啧啧,看来以德服人终究还是王道,我吴邪的魅力比我三叔那老狐狸的虚情假意强多了啊!

吴三省看着自家这个一脸“捡到大便宜”、还隐约有点小得意的侄子,心里简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欲哭无泪。

表面还得拼命维持那份僵硬的笑容,对着胖子和吴邪微微颔首,表示“挺好的,你们继续”。

心里却是在咆哮哀叹:吴邪啊吴邪!我的好大侄子!三叔的心在滴血啊!我费劲吧啦试探这个胖子,你倒好让我啥都没问出来不说,几句话还欠了人家三十个!你这孩子…啥时候能有点防人之心?大侄子啊,快长大吧!坑爹,哦,不,坑叔也不能这么狠啊!

吴三省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出去之后,吴邪自己能搞定这玉璧的买卖,千万别再找他这个冤大头三叔来给他善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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