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
刺眼的天光毫无预兆地刺破黑暗,冰冷的空气带着雨水一起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张起灵和汪小月像两条死鱼一样被甩上半空,又重重砸落!操作这个渔网的人,明显是不把他们当人看的。
冰冷的钢板触感透过湿透的黑色连帽衫渗入汪小月的脊背,撞击的钝痛让她残存的意识挣扎着苏醒。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狂暴风浪的嘶吼,以及一种尖锐、持续、几乎要刺穿耳膜的金属摩擦声——那是声波武器在深海中全力开火的咆哮。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张起灵已半跪在她身侧,湿漉漉的黑发紧贴着他苍白的脸颊,那双淡然的眸子正警惕地扫视四周,一只手仍死死扣在她的腕间,力道未松分毫。
“醒了?”他的声音被周遭的噪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穿透混乱。
“咳咳…这是哪?什么情况?”汪小月呛出几口咸涩的海水,肺部火辣辣地疼。
她挣扎着想坐起,却被张起灵按住了肩膀。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甲板一片狼藉,覆盖着厚厚的盐霜和飞溅的海沫。
几个穿着深灰色防水制服、面容冷硬如礁石的男人正持枪警戒。不过枪口并非对着他们,而是死死指向船舷外翻腾如墨的怒涛。
更远处,刺目的爆炸火光不时撕裂阴沉的海天,闷雷般的巨响滚滚而来。
一个身影逆着爆炸的光影快步走到他们面前。
这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头发却已花白,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不过眼里却刻满风霜与岁月的沧桑。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款式陈旧的科考制服,眼神非常锐利有神,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审视,汪小月凭借直觉判断这个人应该是个领导,而且职位还不低。
那人的目光越过汪小月,直直落在张起灵脸上,不多时,他的眼底竟有泪花,声音沙哑低沉道:“族长,是你吗?”
张起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目光锁住对方的脸,像是在记忆的尘埃里费力翻找。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他缓缓吐出两个字:“你是?”
那男人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苦涩的抽搐:“也是,来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您又失忆了,要不是这张脸太过明显,我也没办法认出来,不过族长,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不回本家去?”
那人说完后,目光扫过张起灵手臂上仍在缓慢渗血的伤口,那里被海水泡得发白翻卷。不过他没有多问,仿佛对这种伤痕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快速吩咐手下:“快,带他们去舱室,处理伤口,拿干衣服和热汤。”语气不容置疑。
……
另一边,伍用身体内的肾上腺素已经到达了巅峰。
他站在海防巡逻艇的舰桥指挥室里,紧盯着屏幕上五个快速移动、呈包围态势的红色光点。
声呐图像上,海底的七星阵眼已经彻底被乱流覆盖,屏幕上醒目的红色英文警示,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海底墓穴被毁”!
伍用所在的巡逻艇,此刻正如同暴怒的海兽,在惊涛骇浪中高速机动,艇艏的声波发射器持续聚焦、震荡,肉眼可见的海水被高频声波扰动着,形成扭曲的透明涟漪。
“左舷15度!深度一百二!那艘想包抄咱们!”伍用对着通讯器咆哮,声音因亢奋而嘶哑,“瞄准了,轰它娘的,让它尝尝咱们新装的炮弹,香不香!”
这时艇身猛地倾斜,像在规避着看不见的水下攻击。
几秒钟后,一道无形的毁灭性脉冲狠狠撞向指定方位。声呐屏幕上,左舷那个急速逼近的红色光点骤然剧烈闪烁,随即信号变得混乱、微弱,最终彻底消失在海床背景噪音中——一艘敌方潜艇被声波武器直接命中内部精密仪器,瞬间瘫痪沉没。
“干得漂亮!又一个!”甲板上传来水手们的欢呼,旋即被更猛烈的爆炸声浪淹没。
另一艘敌方潜艇发射的鱼雷被巡逻艇释放的诱饵弹成功干扰,在远处炸起冲天水柱。
“还剩三艘!真是打不光的蟑螂!”伍用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海水混合物,心中却无丝毫轻松。
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虽然暂时压制了敌人,但也彻底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和意图。
他在电脑上迅速调出另一个监控窗口,屏幕一角清晰地显示着刚刚被漩涡撕开的那个直通海底墓顶的通道坐标。
战斗的剧烈能量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将这个坐标信息扩散了出去。他立刻接通卫星电话,背景是连绵不断的爆炸声:“老板!解决了两个!但那地方的位置泄露了!张家人的船现在已经到达海底墓通道上方,刚刚他们捞上来两个人,看身形很像是汪小姐和阿宁手下的张顾问!”
……
狭窄的船舱内,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与海腥味、铁锈味顽固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
张起灵蜷缩在简易的床铺上,像一只受伤后本能寻求隐蔽的兽。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视野里细碎的金星明明灭灭,映衬着他苍白像水鬼一样的脸。
船医提着沉重的医疗箱匆匆进来,金属碰撞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刺耳。他示意张起灵露出伤口准备缝合。
张起灵眼皮都没抬,只是用未受伤的手摸索着绷带,试图自己缠上手臂那道深长的伤口,并且语气冷淡地拒绝:“不用缝。”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失血后的虚弱,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不想接受他人好意和帮忙的固执。
船医皱眉道:“不行,这伤口太深了,又在关节附近,不缝合很难愈合,感染风险也大……”
话未说完,一旁捧着粗陶碗小口啜饮姜汤的汪小月“啪”地将碗搁在旁边的木箱上。碗底与木箱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残留的姜汤溅出几滴。
她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船医面前,一把夺过了他手中打开的医疗箱。
“给我。”她的语气冷得像淬了冰,动作更是强势的要命。
船医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气势慑住,下意识松了手。直勾勾地愣在原地看她要搞什么飞机。
只见汪小月拎着箱子,径直走到张起灵的床边坐下。
狭窄的床铺因为她的加入更显逼仄,两人之间瞬间只剩下一臂的距离,张起灵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口中刚刚喝过的姜汤,那辛辣的气息。
汪小月带着些许未消的烦躁,抬手解开了自己刚换上的粗布衬衣领口的几颗扣子,似乎想透口气,又像是为接下来的动作腾出空间。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让她纤细的脖颈线条和一小片锁骨暴露在船舱昏黄的灯光下,晃了张起灵的眼。
接着她不由分说地一把拽过张起灵受伤的手臂,动作看似粗暴,落在他皮肤上的指尖力道却带着一种精准的控制。既能让他跑不掉,又不至于弄疼他。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他滚烫的伤口边缘时,张起灵的身体不可控制地微微一颤。
消毒: 她拿起碘伏棉球,按压伤口。剧烈的刺痛让张起灵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硬是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他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更深地锁住了汪小月近在咫尺、因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眼。好像美色可以转移痛感一般!
局麻: 注射器冰冷的针尖刺入,推注麻药带来酸胀的异物感。
汪小月俯身的动作拉近二人的距离,几缕发丝垂落,拂过张起灵的指尖,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他忍不住蜷缩手指,换来汪小月的一句:“别动!”
缝合: 弯针带着羊肠线穿过皮肉。
汪小月的动作行云流水,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针脚细密而均匀,透着一股娴熟。
张起灵的目光从看她缝合的动作,移动到汪小月低垂的、浓密的睫毛上,她那专注的侧脸在摇晃的灯影下显得格外柔和,与她刚才夺箱时的冷厉判若两人。
包扎: 当洁白的绷带一层层缠绕上他结实的小臂,她的指尖每一次擦过他手臂内侧敏感的皮肤,都像在平静的湖面扔石头,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
张起灵无法抗拒汪小月指尖的力度和她身体的温度,就像他无法抗拒汪小月的关切,哪怕这种关切带着强势和被迫感,他也心甘情愿。
“姑娘,您是医生?”船医终于从震惊中回神,看着汪小月那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缝合包扎,忍不住低声问道。
汪小月利落地给绷带打了个结,收拾好工具,“啪”地一声合上医疗箱。
她抬眸,眼神扫过张起灵苍白的脸,语气依旧冷硬,却少了之前的愠怒,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是。但我专业对付——犟种。”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盯着张起灵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吐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无奈的叹息。
张起灵在她清亮目光的注视下,罕见地避开了视线。他沉默地、带着点“认栽”意味的顺从,伸手够向旁边那杯已经不再滚烫、却依然温热的姜汤。
他捧起杯子,近乎是掩饰般地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瞬间驱散了骨髓深处盘踞的寒意,一股暖流顺着食道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连那颗被漫长孤寂包裹的心脏也一并熨帖温热了。
然而,或许是喝得太急,或许是被那“犟种”二字戳中了某种心绪,更或许是……她刚才靠近时留下的气息仍在鼻尖萦绕,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和耳根,将他原本失血苍白的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他捧着粗糙的陶杯,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对于汪小月那带着嗔怪和亲昵的指责——“犟种”,他破天荒地,没有反驳。
船舱外,风浪的咆哮和战斗的轰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直到那个白头发的中年人推门进来,舱门在他身后关上,这船舱里的暧昧氛围才算恢复正常。
那人说:“时间不多,我就开门见山了,”目光再次掠过张起灵的手臂,“这次发现汪藏海的墓穴,是个意外,但也让我们发现,你们两个中间有一个人是打开那老东西墓穴的钥匙。”他指向舷窗外那片即使在风暴中也隐隐透着不祥旋涡的海域,“刚才下面动静太大,加上你们两个的血渗入海水……里头的东西被惊醒了。”
“什么东西?”汪小月立刻捕捉到关键,心头一跳,“汪藏海墓穴里最大的威胁不就是禁婆吗?难道这里还有比禁婆还厉害的?”
那人沉重地点点头:“是的,当年本家人也来过这里,发现这地方有个能造成人体异变的源头。但我们的人后来被困,最先接触到核心区域泄漏的东西的人,她……现在成了这片海域所有禁婆的‘王’。”他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苦和恐惧,“有人在外面乱动北斗阵,压阵的尸体离位,整个墓的自毁机关完全被激活了,现在明着的墓道里面就是一个绞肉机。唯一的生路,或者说,唯一还能通往墓心的路,只有‘她’知道。而族长的血,是唯一能短暂安抚‘她’,让‘她’愿意指引方向的东西。”
张起灵沉默地站起身,走向舱门,不知道要采取什么行动。
汪小月立刻跟上,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等等!”她拦住张起灵,“你就这么信他?就因为一声族长?”
汪小月看向那人,语气很不客气:“不瞒你说,我见过的张家人不少,但你,我不认识!你说张起灵的血能安慰禁婆王?先不说有没有这么个东西吧,就算有,凭什么?麒麟血是比较独特,但也不至于万物皆可用吧?来,”汪小月一把拽过那人,让他来到张起灵面前,指了指张起灵的脸色说道:“看看他,他刚刚因为失血过多差点死了,才刚缝合好,你就又来搞这一出,我发现,张家本家人是见不得张起灵活着!今天他哪都不去,你给你们家里那些老不死的带句话,就说汪小月说了,以后张起灵她罩着,有什么事直接找她好吗?”
那人一听到“汪小月”三个字,表情明显一愣,“没想到,那位居然也还活着,而且再次找到了族长,怪我,怪我多嘴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本子,纸张泛黄卷边,“这是当年我们的人,侥幸从里面带出来的部分记录,关于墓底核心的……里面有个巨大的青铜齿轮组,驱动着整个墓穴的机关变化,还有汪藏海留下的星图拓片,似乎……指向更深的地方——那里有一道‘门’。”
他将本子塞给汪小月,“拿着,接下去你们的行动,或许用得上。我的船和人会在这里,尽量拖住剩下的潜艇和漩涡吸力,给你们争取时间。海底墓的真正通道……很快会再次稳定几分钟。”
“知道了!”汪小月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张起灵,笑道:“张起灵,你这次一定要听话,不要跟上来,去找吴邪吧,我看风暴要不了多久就要过去了,他应该有办法帮你找到蔡文基的船,比起我,吴邪他们更需要你的帮助,”接着她话锋一转,带着点小小的威胁,“你要是不听话,之前我们说的事可就不做数了,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