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得了!惊天的大瓜!我刚从二叔那回来!您猜我瞅见啥了?”吴邪说。
半靠在织锦靠枕上的吴老太太,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是岁月刻下的风霜痕迹,眼神却依旧如年轻时一样锐利得像把刀子,此刻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把细如牛毛的小银剪,剪着青瓷小碟里一枚熟透的沙田柚肉。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短促的“嗯”,权当应了。
她这个大孙子,从前面主动给她打电话说要去看他二叔,打听他二叔的喜好的时候,吴老太太的心就在打鼓。
古人言: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可是这鸡要上赶着给黄鼠狼去拜年,恐怕问题更大!
吴老太太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朝着吴邪的方向掀了掀眼皮,语调带着点宠溺道:“猴崽子,我看,你是又闯祸了吧?”
吴邪有些无奈地几步窜到床边,拉住了吴老太太的手,“奶奶,这回真不是闯祸!”
吴邪凑得更近,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笑容,激动得手心都有点冒汗:“我二叔!您的好儿子吴二白!他那大别墅里,竟然藏了个女人!还是个大美人!我虽然就看到个背影,但是!那气度、那身段,啧啧,绝对不一般!
我还看见二叔跟她说话……哎哟我的亲奶奶,您是没瞧见,我二叔跟她说话那样子,啧啧啧,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二叔那么……温柔顺从!”说到这里吴邪忍不住站了起来,学着吴二白微微躬身、神态恭谨的模样,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夸张又模仿不出吴二白精髓的怪异表情,“您老看看,这是不是温和可亲、毕恭毕敬!乖乖,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他对谁这样!奶奶,您说我二叔这是老了老了,终于开窍了?老铁树要开花了?!”
吴老太太不说话,饶有兴致地听吴邪絮絮叨叨。
“奶奶~您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是不是您早就知道了?难不成咱们老吴家快有喜事了?奶奶~,奶奶~,您说句话,别一直这么盯着我看,挺吓人的。”
他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柚子肉上了,就等着看奶奶和他一起震惊吃瓜的表情。可是老太太笑容慈祥,一脸淡定,和他预期的一点都不一样。
瞬间,吴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闭上了嘴。
空气突然安静,只剩下老太太剪柚肉的“咔嚓”轻响。
吴老太太自然知道孙子的情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性格怎样,心里还是有数的,“说完了?”老太太问吴邪,同时放下了手里的剪刀,把柚子肉递到吴邪怀里,笑道:“吃吧,乡下亲戚送来的,挺新鲜的,我听你二叔说你之前跑去海南了?这是刚回来吧?”
吴邪抱着装柚子肉的碗,突然又感动起来。没想到奶奶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二叔的事情上,而是更关心他的情况。
他抬起头,对上吴老太太的视线,吴邪还是头一次发现奶奶的眼睛竟然这么好看。
以前她总是默默站在爷爷后面,大家除了知道她是资本家小姐出身,性格霸道外,根本没有真正走近关注过老太太本身。
老太太那双历经沧桑却精光内敛的眼睛,像两潭沉淀岁月智慧的古井,此刻她眼中确实没有任何吴邪预想中的惊讶或八卦光芒,反而沉得如同暴雨前的铅云。
她的眼神不停地在吴邪脸上身上打量,分明只是一个关心大孙子处境的寻常老太婆。
“你这出去一趟遭罪了吧?瘦了很多。最近最好别回家去了,你妈身体不好,看你这样,她会担心的。”老太太吩咐。
吴邪吃了点柚子肉,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不回去就是了。”之前那点子小情绪已经没有了。
“还有……你——”老太太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久病的喑哑。
“嗯,怎么了,奶奶,您说,我听着。”吴邪刚想好好当个孝子贤孙。
老太太却突然脸色一变,眉头一皱,抬手轻轻拧上了他的耳朵。
“哎呦,奶奶,奶奶,有话好说,疼~疼~疼~”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心想:臭小子,我都没用力,演给谁看?
老太太自然知道吴邪口中说的女人是汪小月,那位身份特殊,地位也特殊,可不是她儿子配得上的人。再者,也是害怕吴邪误会,到处去说,汪小月的身份本来就是一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为了以防万一,老太太不得不给吴邪打预防针,她放开拽着吴邪耳朵的手,嗔怪:“你个小兔崽子!眼睛挺灵,就是嘴巴不把门,还缺点心眼!”
吴邪被这莫名其妙一顿数落,搞得有点糊涂了,“奶奶,说明白点,啥意思?”
只见吴老太太用枯瘦的手轻轻点了点吴邪的鼻子,“笨啊!你想想,你二叔院子里什么时候有过女人?”
吴邪想了想,说道:“在此之前,确实没有过。”
老太太点头,“现在有了,而且听你描述,对方年轻漂亮,和你二叔根本不是同辈的。”
吴邪点头,眼睛微眯,心想:难不成他二叔人老心不老,紧跟潮流时尚,包养女大学生?
不应该啊!他二叔年年都是杭州十大杰出企业家,做的都是好人好事,派头简直正的发邪,怎么可能会做这种违背公序良俗的事呢?
可是再看奶奶的态度,一副怕人知道什么的藏着掖着的样子,又忍不住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也许,说不定他二叔背地里其实真的有两副面孔,就算是家人也不能过度美化。这个时候吴邪倒是理智了!
老太太一看孙子那样儿,心想:臭小子,一看就是想歪了?歪到哪儿去了?!我不让你好奇打听那位,是因为她是老祖宗一样的存在!
搁在过去,那是要你和你二叔都得跪拜的人物!现在,虽然时代不一样了,但是她依然是整个吴家的恩人和靠山!
你二叔确实优秀,但是那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对比的,配她?不是她当妈的贬低自己的儿子,真真是给人提鞋的资格怕是都没有?
吴二白他要是真敢肖想对方,首先吴老太太就饶不了他!
再者说,恭敬这件事,那是他吴二白应该的,对他师父不恭敬,他怕不是想上天。
老太太胸膛起伏,假装生气地说道:“两个完全不对等的人走到一起,能是什么好事,何况这个社会,乱的简直不成样子,以后他的事情,你少打听,连我都不管他,你一个当侄子的,就更不该了!该看的看,该说的说!”
吴老太太心想:大孙子既然都已经想歪了,不如顺着他的想法说。指不定吴邪会考虑吴二白的面子和地位,就不会再好奇那位的事情。
可是事实是,吴邪他就不是个一般人。
被老太太这一顿说,他只觉得信息量爆炸的同时,感慨二叔晚节不保!
之前脸上那点因窥探到长辈“隐私”而带来的兴奋红晕迅速褪尽,唰地变成了愤懑,作为他二叔的好侄子,怎么可以允许一个女大学生坏了他二叔苦心多年经营的形象,他必须调查出那个女的的背景,让她尽快从他二叔身边滚蛋!
就是可惜了,那么安静美好的身影,竟是最下流的存在?还害的他吴邪,白为了二叔高兴一场!唉,难啊!
吴邪又陪吴老太太聊了会儿家常,老太太要休息了,他就走了出来。
本打算给王盟打电话让他去查人的,可是摸出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那让人不省心的三叔,要不还是给三叔店里先打个电话吧,问问,问问那个老东西回没回来……
吴邪手拨通号码,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接通后:“喂?”了一声。
对方大概是见过吴邪,一听声音就问道:“是……小三爷?”声音带着确认身份的语气。
“是我,吴三爷回来了吗?”
伙计迟疑了一下,回答说:“三爷是没回来,不过倒是有个怪人来过,他指名道姓找你,非要我把你现在铺子的地址和住址给他,我怕是什么坏人,没敢说。之前打电话去你铺子,伙计说你出差不在,正好,那人今天又来了,我给你说一声。”
“有什么具体特征吗?”吴邪问。
“不好说,只是看他高高瘦瘦,油头滑脑的,总之不像个好人。”对方毫不客气地点评着。
吴邪笑了,心想:那不像好人的人,他身边海了去了,就他二叔三叔就算两个,这么说他根本没法判断是谁找他。“那人多大年纪?”
伙计说:“哎呦,这我可看不出来,估摸着和你差不多吧?留着个板寸,看着特老成,三角眼,高鼻梁,架着一副眼镜,耳朵上还有耳洞,戴着一个不伦不类的耳环,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吴邪咂摸着伙计话里的信息,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人,他问:“对方是不是说话不利索?”
伙计“唉”了一声,“是了是了,说话特别费劲,一句话至少得结巴十次才说得清楚。”
到这儿算是真相大白了,吴邪笑道:“行了,我知道那人是谁了,他下回再来你就把我电话给他。”
谁料对方说:“不用了,这回我让他留了个电话,说您回来联系他,您记一下?”
吴邪点了点头,心想:果然能被三叔那个老狐狸看上,留下看店的,做事就是周到稳妥。
挂了伙计的电话,吴邪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那是老痒!
说起来,他和老痒还是表亲,小时候经常见面,一起玩耍,算是穿过一条裤子的兄弟,要不是后来那货出了事,他们两个现在说不定都混在一起。
话说,他和老痒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吴邪的思绪飘回过去,回忆起了关于他和老痒的一些事情……(笔者在此不做赘述,有意向的朋友,可以关注一下吴邪本人的账号,具体内容都写在他本人记录发布的系列小说《盗墓笔记》里面)。
……
几天后,吴二白的西溪别墅书房内。
汪小月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幽光。
她刚刚处理完一封关于解家势力范围内某个盘口异常资金流动的加密邮件,右下角突然弹出一个没有任何发件人标识的新邮件提醒。
标题只有冰冷的几个字:「第三枚钥匙与失落的鱼」。
汪小月眼神一凝,指尖轻点。邮件内容极其简短,甚至没有寒暄:
标的物:
1. 战国鬼玺(第三枚)。
2. 1974年,广西·卧佛岭·镜儿宫,陈皮阿四所得蛇眉铜鱼。(后神秘失踪,今再现,它是此次新月饭店压轴拍品。)
时间:本月廿八,戌时。
地点:新月饭店·天字厅。
方式:暗标竞投。
(附件:鬼玺局部微距照片.jpg,铜鱼鳞片拓片扫描件.jpg)
附件中的照片清晰得令人窒息。
鬼玺一角,那狰狞的螭龙纹饰和阴刻的殄文,与她记忆中见过的如出一辙。而那张铜鱼鳞片的拓片,纹路繁复古奥,鳞片边缘一道极其细微、形似闪电的天然裂痕,正是当年张起灵从她手上拿走后放进镜儿宫,后被陈皮阿四所得又丢失的东西!
原以为这东西已经被毁了,没想到竟还在世上!
汪小月的呼吸有片刻的凝滞。
蛇眉铜鱼对她来说无关紧要,那东西主要是陈皮阿四念念不忘,一直说丢了铜鱼是他毕生大憾!
汪小月更关注的是——第三枚鬼玺的重现!
这东西和蛇眉铜鱼同时出现在新月饭店,绝非偶然。
这看起来分明就是一个饵,一个针对特定人群、精心打的窝。
不过目标是谁?
解家?九门残余?还是……他?
想起张起灵,她眼底的惊涛骇浪瞬间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雪般的冷静。她不能乱,她乱了,他的后背就空了,这时候她无论如何都要理智。
汪小月拿起一个未登记在册的加密卫星电话,手指在按键上飞快输入了一串复杂的、经过多层跳转的号码。
信号穿越千山万水,最终接通了广西十万大山深处,一个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据点。
电话那头沉默着,只有细微的电流杂音。
汪小月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陈皮,好久不见。”
陈皮阿四拿电话的手在颤抖,叶成低头看了一眼,心想:这是什么人的来电,这世界上能让老头子手抖的存在,还真是少见。
“你丢的那条‘鱼’,有消息了。本月廿八,戌时,新月饭店拍卖,压轴拍品。” 汪小月将时间地点报的一清二楚。
电话那头,潮湿的山间吊脚楼内燃着炭火,陈皮阿四沉默且认真地听着。
他现在已经老了,风湿病折磨他不得不在广西烧火盆,其实他也不是买不起北方的房子,只是害怕离开这里以后,万一哪天他心上的人回来后找不到家。
此刻的陈皮阿四,早就没了年轻时候杀人不眨眼的血腥戾气,他穿着老旧皮袄、身形佝偻,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
那双如同钩子一样的眼睛,也已经浑浊不堪,眼白布满黄翳,除了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有骇人的精光,真是看不出一点特别。
他干瘪的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粗糙的床沿,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英雄迟暮,岁月的力量,就是当年九门最狠辣果决的四阿公,也难逃!
可是人是风烛残年,刻骨的执念却从未熄灭,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深了许多。
本来蛇眉铜鱼,只是他镜儿宫之行的一个小小战利品!
后来,他的女儿陈文锦,在考古队出事,他在调查真相的过程中,发现蛇眉铜鱼可能和女儿的失踪有关系,从此后的几十年里,这条鱼的丢失,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他不断在想:假如鱼在他手上,是不是能够更快的找到他的女儿?要知道,女儿,是现在陈皮阿四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念想,是除了师娘外最让他在乎的人!
“谁…的…局?” 陈皮阿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阴冷的杀意。
“不清楚。但东西是真的。再者说,敢把东西拿出来的人,肯定自保的能力也不会弱,反正你也志在必得,幕后之人无关紧要,” 汪小月语气笃定,“总之新月饭店,暗标竞投,水很深。”
“哼……” 陈皮阿四发出一声极其难听的冷笑,带着洞悉世情的阴鸷,“不需要操心,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他顿了顿,然后说道:“这是有人想把我当枪使。”
汪小月点头,陈皮就是陈皮,就算是老了,心思也依旧比狐狸狡诈,看的透彻。
本来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摆明了就是有人想搅动风云。
“枪,也有枪的用处。” 汪小月的声音依旧平静,“你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后面的事也不用你操心。”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炭火偶尔爆出“噼啪”的轻响。
陈皮阿四浑浊的眼中疯狂与算计激烈交锋。
最终,对蛇眉铜鱼的执念压倒了一切。他说了一句:“知道了,”随即挂断了汪小月的电话。
转头看向叶成问道:“黑瞎子在哪儿?”
叶成说:“黑爷前段时间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他在基地,师父,您要找他?”
陈皮阿四点头,叶成就出去了,很快,黑瞎子跟着叶成走进陈皮阿四的房间。
他扇了扇鼻子,说道:“风湿又犯了?这都快立夏了,还烧火盆子,这股味儿,黑爷不喜欢。”
陈皮阿四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看向眼前戴墨镜的黑瞎子,笑道:“你不在,就这群货色,连个针灸都搞不明白,苦了老头儿我,疼的整宿睡不着觉,火盆只是权宜之计。”陈皮阿四说话的态度非常好。
黑瞎子走上去捏了捏他的关节,摇头:“说实话,这毛病也没救,一切手段都是缓解。”
“所以啊,治病还是要治根儿,治不了腿治心,如何?”
黑瞎子扶了扶眼镜儿笑道:“听四爷的口气,鱼上岸了?”
陈皮阿四点头。黑瞎子确实狂,不过狂有狂的资本和好处,他是一个‘疯子’,还是非常聪明的疯子,去新月饭店拿回蛇眉铜鱼,陈皮阿四想不到比黑瞎子更合适的人。
陈皮阿四掏出支票,写下一串数字,递给黑瞎子,对方捏着钱,笑容古怪,“四爷的这笔钱有点烫手啊,这么多零,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省力的活计。”
陈皮阿四也不绕弯子,“这个月二十八,戌时,新月饭店压轴拍品,蛇眉铜鱼,我的。”
“懂了,”黑瞎子说,听陈皮阿四的意思,这东西他不打算竞价,那就是用偷的了。
“这是一半儿的钱,老规矩,事成后付全款。”
黑瞎子扬了扬支票,表示了解,随后抬脚往外走,一出门就掏出手机,发了一条加密信息出去。
很快回信就到了,但是打开一看,他脸色瞬间就不好了,因为内容只有四个字:折了,活该。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
汪小月合上手机,走到窗边。
雨不知何时停了,西湖方向的上空,却似乎有更浓重的阴云在无声汇聚。
新月如钩,即将高悬于这场风暴之上。
该死的黑瞎子,一万五接了陈皮阿四要命的活儿,居然还敢给她发消息说都是为了多挣钱养她?还说折了能不能让她帮他守灵哭丧?!!!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话都敢说,毫不避讳!汪小月气的牙根儿痒痒,直接给他回了四个字:“折了,活该!”
当然话是这么说的,行动起来却不含糊,立刻给凤凰打了电话,让她带人北上,万一到时候新月饭店那边出了意外,就去负责接应黑瞎子的行动。
电话挂断,汪小月心情有些糟糕,曾经一起并肩战斗的人,终究还是走到了兵戎相见的这一天,不知道张日山现在是不是还和之前一样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