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挂了电话。
将那块墨绿色晶石取出,指尖巧劲儿弹向楼外楼,站在窗边的凤凰,突然看到空中一道幽暗的弧光划过,接着手里就多了块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绿色石头。
她比划了一个手势:“这是什么?”
黑瞎子以同样的方式回答道:“你干娘要的,记得给她。”
随后他转身捞起躺椅背上的背包,动作利落地甩上肩头,墨镜边缘掠过张起灵和汪小月消失在雨幕中的方向,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杭州这出戏,唱得比预想热闹。”话音未落,人已如鬼魅般融入楼外楼后巷的阴影里,只留下凤凰指间捏着那块冰凉沁骨的晶石,对着空荡荡的包厢摇头叹息:“跑得比狗撵兔子还快,坐火箭都追不上。”
杭州 · 西湖北岸
雨水敲打着吴二白那栋白墙黛瓦的别墅,檐角垂落的雨线织成朦胧的帘幕。
一楼客厅内,紫檀木茶海上升腾着袅袅白雾,吴二白执壶的手悬在半空,壶嘴一滴澄澈的茶汤将落未落,他素来从容淡定的脸上,此刻凝固着一种近乎石化的错愕。
他的视线死死锁在门口——汪小月肩头沾着细密的水汽,而站在她身后半步,那个沉默如影、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男人,正是张起灵。
“师……?”吴二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他那个“师父”还未出口,就被汪小月无声地用眼神制止了。
吴二白晦涩一笑,目光有些艰难地从汪小月那张让他根本怪罪不起来的脸上移开,落到张起灵身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探询,“这位是……?”
汪小月神色自若地脱下罩在她旗袍外面的黑色外套,随手搭在进门处的落地衣架上。
那是一件男士外套,仅仅只是一眼,吴二白就知道这外套是谁的!
一向和男人保持着绝佳距离的师父,对于这个张起灵还真是纵容,居然还穿他的衣服。吴二白内心深处醋意渐浓,垂在桌子下的手不自觉地捏成拳,差点就把指节捏的嘎嘣作响。好在他的理智还在,最终还是勉强自己控制住了情绪波动,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度。
汪小月也不是没注意到吴二白的微表情,只不过有了解九的前车之鉴,她并不打算对吴二白的暗恋给与任何回应,因此权当没看见。
对于吴二白的提问,她自然是如实回答:“他,”她指了指张起灵,语气平淡得像介绍天气,仿佛带回家的不是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哑巴张”,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行李,“就是张起灵。钱包丢了,暂时没地方住。把客房收拾一间出来吧。”她故意不去看吴二白瞬间僵硬的脸色,径直走向楼梯,“他喜欢硬床。”
张起灵看向汪小月,眼底的惊讶像要溢出来,“这女人……还真是,知道的太多了……”
不过随即就对上吴二白向他投来的目光,那几乎要洞穿他的目光。
男人的第六感一般没有,不过万一有,那就一定是真的。比如此刻,张起灵明确感觉到了来自吴二白的敌意,那是作为雄性对雌性的一种占有欲,是来自身体的原始动物属性,是本能!
张起灵立刻警惕地得出结论——这个家伙,喜欢那个女人!
此刻张起灵心底略有一丝尴尬,因为吴二白把他当“情敌”,而他接下来的时间,还不得不住在吴二白这里,这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基于此,张起灵只能对吴二白不友善的目光视若无睹,朝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肩上的黑金古刀在室内柔和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乌光,与这精心布置的雅致客厅格格不入。
接着张起灵移开视线,快速地扫过客厅每个角落,当他看到那个开放式西厨岛台,琉璃台光洁如镜,嵌入式灶具锃亮崭新,唇角不自觉扬起,心想:有厨房,能炖汤就行。
张起灵是下定了决心要从汪小月身上挖出秘密,他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那句名言:“要想抓住女人的心,就得抓住女人的胃”。
张起灵自己平时吃的非常少也非常简单,所以基本没有做饭的必要,不过这不代表他不会。当然这在多年以后也震惊了胖子和吴邪。
接着张起灵迈开长腿,沉默地跟上汪小月往楼上走。
留下吴二白独自站在茶海旁,终于捏响了指节,壶中那滴悬了许久的茶汤终于“嗒”一声,重重砸在紫檀木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这三个人以一种荒诞不经的方式凑到一起,宿命好像在和吴二白开玩笑,居然在他和汪小月二人世界的净土里,悍然嵌入了一枚最难搞定的楔子。
接下来的日子,别墅里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冲突发生,大家各自安好过着日子,可是那种奇怪而紧张的氛围就是挥之不去。
表面看三个人里吴二白年纪最大,但是张起灵的作息看得出来他比吴二白老的多。
他每天像一台精准的古老座钟,天未亮便起床活动,在庭院中静立或者运动,沉默冷淡,如果不是刻意关注,这栋别墅就好像没有这个人。
吴二白有晨起练字的习惯,当笔锋行至“月落乌啼霜满天”的“月”字时,他总能透过落地窗瞥见那道站在外头回廊里孤峭的背影,师父这么一个喜欢睡懒觉的人,现在每天也是雷打不动地天亮就起床,不为别的,就为了看那个张起灵!吴二白气的手抖,笔尖的墨便不自觉地在宣纸上洇开,他平静的心湖被激起一团烦躁。
早餐桌上,气氛就更诡异了。
本来张起灵只对白粥和清水煮蛋感兴趣,吃东西的动作机械而缓慢,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一种“静”的力量。
汪小月面前摆的最丰盛,五花八门的,全是吴二白精心准备。有蟹粉小笼包、水晶虾饺、各式酱菜堆在描金骨碟里,闻着香气诱人极了。
汪小月每种都尝尝,觉得好吃就会推到张起灵手边,他抬眸看她,心里已经被撩的快无法自持了,表面上却还要装毫不在意,只是极其轻微地对着汪小月点一下头。然后用筷子尖夹起她推出来的食物,慢慢地、安静地吃完。
吴二白捏着象牙筷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气的要死!明明这是他买给师父的,师父的口味也只有他清楚,还有这些酱菜,师父说喜欢,他就花高价去买秘方,腌好了第一时间拿给她尝尝,可是现在……师父却把这些好吃的全都给了张起灵,而他什么都没有!
吴二白看得出来,在张起灵和汪小月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声的、只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这比任何言语都更尖锐地刺痛着他的心。
他试图挑起话题,从盘口的生意到新收的拓片,汪小月偶尔应和两句,张起灵则像一尊完美的玉雕,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分毫,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除了汪小月推过去的东西。
不止是餐桌,后来就连厨房也成了另一个隐秘的战场。
这事儿还得从某个傍晚,吴二白提前结束应酬归家说起。那天他刚踏入玄关,一股极其霸道、混合着浓郁药材香气的鸡汤味便扑面而来,瞬间盖过了他特意为汪小月点的沉水香。
他循着味道走到厨房门口,看见的景象让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灶上文火慢炖着一个厚重的粗陶砂锅,蒸汽顶着锅盖噗噗作响。
而张起灵,这个让血粽子见了都要绕道走的男人,正穿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明显小了一号的格子围裙,面无表情地站在料理台前。
他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那匕首吴二白认得,是当年他做成第一笔千万大单后专门为师父汪小月淘来的短刃,这把匕首师父一直贴身放着,现在竟然也给了这个男人。
而这把曾饮过无数凶物血的匕首——此刻,正被张起灵用来……极其细致地给一根铁棍山药削皮?
张起灵手上的动作流畅,那皮削得,薄如蝉翼,均匀如机器加工。
在他脚边放着一个藤编小篮,里面堆满了红枣、枸杞、当归、黄芪……全是温补气血的药材。
吴二白自然也认得那个篮子,是贰京在的时候,平常清晨去菜市场采购用的!
张起灵削完山药,短刃在指间挽了个利落的刀花归鞘,随即打开砂锅盖,浓郁的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拿起汤勺,舀起一点汤,凑近唇边,极其自然地吹了吹,然后尝了一小口。那表情专注得很,此刻他不像是煲汤,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吴二白整个人僵在门口,喉头发紧,面部表情肌有点扭曲。
他看着张起灵,眼底的妒火中烧!这是他的别墅,他的厨房,现在居然成了这个男人俘获他师父芳心的最佳助力?
吴二白现在只看见一锅十全大补汤,可是他不在的那些日子,这个站在烟火气里的男人,到底都对师父做了什么?!
该死的,他不是生人勿近的高冷煞神吗?怎么会做这些事情?还有他脸上那柔和的表情又是什么鬼?难道他的人收集的信息有误?可是这未免误差也太大了!
开除!明天就去把这群吃干饭的情报人员开除!吴二白想着……
可是他心头翻涌起的那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无力感却怎么也浓的化不开。
最终他选择了默默退开,那锅汤的香气熏得他眼睛疼。
他知道师父喜欢张起灵。之前看张起灵那木头疙瘩一样的态度,他甚至有种自己还有机会的错觉,可是如今……张起灵的行为对吴二白来说如同宣战,无声地弥漫在他精心守护了多年的领域里。他得好好想想,应战还是放手,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北京 ·火车站
当火车鸣笛声裹挟着华北平原的尘土与晨雾,碾过北京站的铁轨时。
黑瞎子随着人流挤出车厢。瞬间干燥的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与杭州缠绵的湿漉漉截然不同。他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站台上攒动的人头,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要不是有镜片挡着,不仅嘴巴吃一嘴沙子,眼睛也是没法避免的。
“首都的空气质量也是堪忧啊……”黑瞎子自言自语地吐槽。
出了车站,他打了辆车,报了个地址给司机后,就靠着座椅睡着了。
到地儿后,黑瞎子付钱下车。
抬头看了一眼路边的指示牌——“鼓楼东大街”。确认地方没错后,黑瞎子背包一甩,熟门熟路地拐进了附近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巷子尽头,一扇漆皮斑驳的朱红小门,门楣上褪色的门神画像在风沙里显得格外沧桑。
他抬手,三长两短,指节叩在老旧木门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门内悄无声息。
黑瞎子也不急,倚着门框,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叼上。
打火机刚擦出火苗,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开了条缝。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靛蓝布褂的老头探出半张脸,浑浊的眼睛看清来人后,立刻堆起恭敬的笑:“黑爷,您可算到了!”
老头侧身让开,引着黑瞎子穿过一个堆满旧家具和蒙尘大缸的小院,推开一扇糊着高丽纸的北屋门。
屋里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柜,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樟脑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呦,收拾的挺干净啊,张小鱼同志。”
老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抬手撕掉面具,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正是当年张启山手下的副官之一——张小鱼。
他被汪小月救下后用新的身份重新参军,当时参军资料上写的年纪是十五岁,到了2003年,他理应是个年过八十的老头儿形象,所以平时都需要乔装易容。
“您的屋子我每天都打扫,旅途劳顿,您先歇着。有事儿,随时叫我。”张小鱼递上一把黄铜钥匙后,转身退了出去。
黑瞎子摘下墨镜,环顾这间他已经许久没有居住、但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屋子,嘴角的笑意深了些。
汪小月把张小鱼放在军队,一来能够让他发挥最大的自我价值,二来离某些核心足够近,这样在他们需要帮忙时候,有些助力就能触手可及,这计划里的分寸被那个疯女人拿捏得一如既往的精妙。
他把自己摔进那张铺着凉席的硬板床,盯着天花板上洇出的水渍痕迹,墨镜在指尖翻转,折射出幽微的光。
不知道张小鱼调查到了多少关于新月饭店蛇眉铜鱼的事情,背后的人有没有露头?黑瞎子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张小鱼房间,他拨出一个电话,带着一种汇报工作的口吻说道:“黑瞎子到北京了。”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后,一个神秘女人的声音响起:“一切按照计划行事,乱局已开,北京这潭深水,也是时候该搅动搅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