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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

夜已经深了。

还未到关城门的时间,但城门口进出的人已经不多了,忽然扫见两个身影骑着马从身前掠过,年轻守卫新官上任三把火,眼见他们风尘仆仆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子血煞气,下意识伸出长戟拦了一下,盘问道:“打哪来的?有没有路引?”

话音刚落。

身后那个穿着蓝衣圆领袍的男人就怒斥一句:“大胆!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拦得是谁!”

年轻守卫先是被前面一句怒斥弄得脸色难看。

冷不丁听到后面一句,心里也跟着有些胆战心惊起来……难不成他是拦了什么贵人不成?

大着胆子抬头一看。

见是一个蓄着络腮胡,神情冷漠的男人。

年轻守卫今年才被分到这个城门口,并不认识这张脸,倒是他身边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吏在听到动静看过来的时候,神色骤然大变。

“国、国公爷?!”

他一边不敢置信出着声,一边大步过来。

近前之后看到男人熟悉的眉眼,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拉着身边的守卫跪了下去:“他才新来不久,不识您面目,请您宽恕!”

裴行时目光淡淡看了底下的新兵老吏一眼,撂下一句“起来吧”就继续策马往前。

晚风扬起他的衣袍。

也带走了他身上一路从大漠携来的血煞之气。

很快。

主仆二人便重新融于这夜色之中。

可城门口的几个守卫却迟迟不敢起来,直到再也听不到马蹄声了,那个老吏方才拿着放在地上的长戟颤颤巍巍起来了。

身边的年轻守卫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等起来后,年轻守卫忙不迭问道:“王哥,这是哪位国公爷啊?我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

“你个糊涂东西,真是瞎了眼,谁都敢拦!”

老吏还是没忍住低声斥骂道,也知道那位久不在燕京城,如今这些新兵恐怕都不认识他,便又交待一句:“记住,那是咱们戍边的战神,是护着咱们大燕第一道屏障的昭武将军!”

“昭武将军……”

那年轻守卫低声呢喃,忽然想到一个人,他睁大眼睛,还未说出那个名字,老吏身边另两个年轻守卫已然先喊了出来:“是信国公!”

被人抢了先,年轻守卫只好重新闭上嘴巴,想到什么却又没忍住说道:“可是这些戍边大将不是无召不能回来吗?陛下的万寿节还没到时间呢,这位怎么先回来了?”

老吏在燕京城多年,却是知道一些秘辛旧事的。

知晓这位信国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来一趟,去香山探望已逝的信国公夫人……如今算着时间,倒也的确是快到了。

只是这些话,老吏自不会与他们说,见眼前一个个年轻娃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他伸手,一人一个板栗敲过去。

“贵人们的事,也敢打听?不要命了!”说罢,老吏直接驱赶众人,让他们继续守好,没再提这事。

……

约莫两刻钟后。

守在信国公府门前的小厮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哒哒的声音,循声看过去,见黑夜里竟有两个身影于门前停下。

不知道是谁。

小厮眯着眼一边打量一边问道:“谁?”

无人回答他。

只见那两人从马上下来,然后一点点从黑暗之中朝他走来。

而小厮原本脸上的疑问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后也猛地瞪大了眼睛:“国、国公爷!”

小厮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张开口结结巴巴喊道。

可裴行时看也没看他,径直越过他往里走了。

还是詹叙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同他交待了一声:“把马牵到马厩,多喂些干草,国公爷那匹马再喂点葡萄。”

“诶诶诶!”

小厮连连点头答应。

詹叙跟着裴行时进府。

这一路进去,见府中人丁稀少、冷清非常,并不似从前那般热闹,不由皱眉:“怎么瞧着人这么少?这会也不算晚啊。”

裴行时并不言语。

詹叙早就知道他这位主子向来是不管这些事的,便也没再作声,想着送国公爷回去歇息之后,他再找人去问问。

路上倒是碰到个眼熟的。

“曾兄!”

他扬声喊道。

此人正是曾守仓。

当日常山从山上回来,就是借他的手除了门房的一干人,算是在陈氏面前立了威。

之后陈氏去庄子,王氏当家。

原本隶属于陈氏派别的那些管事自然心有不甘,接连闹了几次事后,没想到会被老太爷直接一锅端,而曾守仓因为是常山的人倒是留了下来。

如今也从门房的管事成了府里的二把手。

他这会刚从常山那边回来,本想回自己的房间去歇息,冷不丁听到这么一记声音,自是愣了一下。

路上有些黑。

他一时有些看不清前面过来的人,只能瞧见两个身影,提灯一照,瞧清来人的面容之后,他亦与门房前的小厮一样大惊失色。

“国公爷!”

他惊呼一声之后,连忙匆匆过来。

裴行时自是不会认识他,闻言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点了头,便继续径直往前走了。

詹叙连忙跟上,顺道把曾守仓也给拉上了。

两人跟在后面,詹叙问曾守仓:“家里怎么回事?为什么人突然变得这么少?他们都去哪了?”

曾守仓自是不敢隐瞒。

但念及事情的起因,又有些犹豫。

国公爷并不知道二公子以前的处境,若是让他知晓……

詹叙看他这个表情,立刻皱起眉:“你还敢隐瞒不成?还不说!”

他也是沙场血海里历练出来的。

只沉下脸就让人觉得金刚怒目,曾守仓顿时不敢隐瞒,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一件件都同人说了个干干净净。

发觉国公爷的脚步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虽然背对着,看不到国公爷的脸,但身边詹叙的脸色却已难看非常。

曾守仓看到这个场景,更加不敢抬头了,颤颤巍巍埋着头,生怕国公爷发怒。

“所以二公子现在搬到徐家去住了?”詹叙问曾守仓。

曾守仓仍旧埋着头,轻声答道:“……是。”

“荒唐!”

“我们堂堂国公府的二公子,怎么能住到外头去?还有二夫人,她怎么回事!当初国公夫人把嫁妆托付给她,可不是让她这样苛待二公子的!”

“简直混账!”

他戾气难消,脸上的表情也端得满是煞气。

正想问国公爷这事怎么处置。

却见刚才停步的男人竟又重新往前迈步了。

詹叙一愣,反应过来连忙喊道:“国公爷?”他边喊边疾步追过去,嘴里跟着道,“咱们不去诚国公府把少爷接回来吗?”

“他既想待在外面就让他待着。”

前方传来裴行时的声音,依旧和从前一样不近人情。

詹叙呐呐停步。

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公爷从他的眼前消失。

曾守仓看到这个情景,犹豫再三才敢走过来,看着詹叙难看至极的脸色,他小心翼翼说道:“詹大哥,现在怎么办?要派人去诚国公府吗?”

詹叙沉默半晌才沉声说道:“你没听国公爷刚才说的?”

说罢他也径直拂袖离开了。

曾守仓留在原地,看着詹叙离开,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掉头往来时那条路走,打算把这事报给常管事去。

得到消息的常山自是十分震惊,震惊之后便是藏不住的欢喜与高兴。

“我现在就去见国公爷!”

他原本都已经换好寝服了,此刻却匆匆换上常服,打算去见裴行时。

曾守仓守在一旁,帮忙拿这个拿那个。

他面有犹豫。

想了想,还是把刚才的事跟常山说了。

常山听罢,脸上笑意微顿,过后方才无奈摇头道:“国公爷真是……父子俩哪有隔夜仇啊!”

到底不愿在旁人面前说道国公爷不好。

他摇了摇头让曾守仓先退下。

曾守仓答是。

要退下之前又问了一句:“国公爷回来的事要与二爷他们说一声吗?”

常山想了想,才说:“明日再说,今日夜深了,大张旗鼓,反倒惹了国公爷清净。”

曾守仓点头应是,而后躬身退下了。

常山也没久待,穿好衣服就径直出去了。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去裴行时那边,而是去厨房吩咐人做了一份国公爷从前最喜欢的油泼面,又让人弄了好几盘凉菜并着一壶金陵春,方才往裴行时的院落走去。

到那正好看到詹叙。

詹叙刚劝说了几回也未见国公爷应允,此刻他一面抱着国公爷换下的衣裳一面摇着头出来,迎面看到常山倒是忙喊了一声:“老哥哥来了!”

“怎么了?”

常山看他脸色难看,忙问了一声。

“还不是因为二公子的事。”

詹叙边说边没好气道:“毕竟是咱们府里的少爷,怎么能住到外面去,偏偏国公爷竟也不管,我说了几回都没用。”

在这件事情上。

常山也有话要说,当即也摇头感叹道:“这父子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倔!”

詹叙察觉出这话中有其他的意思,忙道:“怎么说?”

常山便把之前劝说二公子回来被他拒绝的事同人说了。

詹叙听罢,一时也是一阵无言。

“这两父子真的是……”

说完,他忽然感慨了一声:“要是国公夫人还在就好了。”

他这话颇有些酸楚,常山听到这话眼睛也不禁跟着酸胀了一下:“夫人去世都已经快十六年了……”

“看我。”

詹叙听到这一句连忙回过神,他清了清嗓子,勉强一笑:“老哥哥快进去吧,回头你出来,咱们哥俩再好好叙叙旧。”

常山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也怕面凉了,他跟詹叙说了一声就进去了。

屋内灯火不算明亮。

能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正背对着他擦拭架子上的一些物件。

这是国公爷跟夫人的旧居。

即使夫人离世,这里也还保持着原状。

平日没有国公爷的吩咐,无人敢进来,国公爷不在的时候,这里更是直接落了锁不准人进的,里面沾染的灰尘也都是由国公爷每年回来的时候一一擦拭干净的。

此刻他手里正拿着一个陶瓷娃娃仔细擦拭着,而他面前还有一个陶瓷娃娃。

男女各一个,看模样显然是一对。

这是国公爷及冠之时,夫人特地让工匠做了送给他的,那时国公爷与夫人还未成婚,却依旧被他完好地保存到了至今。

再一看架子上其余物件,几乎都与夫人有关。

夫人虽然出身高门,却偏爱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物件,木雕的房子、纸做的风筝、还有各式各样的九连环、鲁班锁……

这都是夫人以前闲来无事玩闹的物件。

他一一看过,心里也越来越酸楚,倘若夫人还在,国公爷何至于变成这副模样,他与二公子又岂会闹成这个田地?

“你来了。”

身前忽然传来裴行时低沉的声音。

常山听到,忙诶了一声,他把东西放到桌上,又抬起胳膊擦拭了眼角,这才笑着跟裴行时说道:“您先歇歇,我让人给您做了油泼面,还给您拿了一壶金陵春,您一路奔波辛苦,好吃好喝,回头好好睡一觉。”

裴行时头也不回道:“放着吧,我收拾完再过来。”

常山知道他不收拾完是不肯作罢的。

这些东西,他又没法伸手帮忙,便只能与人说着话。

裴行时对他倒是有问必答,还问起裴老太爷的情况。

常山自是一一与他说了。

想到一件事,他忽然觉得这也许可以改变国公爷和二公子的关系:“国公爷。”

“何事。”

“有件事您不知道,二公子今年跟世子爷一样参加秋闱了!”常山笑呵呵与裴行时说道,希望国公爷能因为二公子成才而心生欣慰,从而改变对二公子的看法。

可裴行时听到这话却第一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手里正拿着崔瑶以前最喜欢的那个鲁班锁,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此刻却无意识攥紧,甚至未有所察一般回过头,凝视着常山的眼睛,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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