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距离下值尚早,程煜便离开了家。
从孙守义的行为来看,他这几天都呆在家里,几乎闭门不出,是以问题就出在他那个义妹王雨燕身上。
那位女侠,风风火火的看起来不谙世事,实际上,她一直牵着孙守义的鼻子走。
而孙守义刚才的话,也给了程煜许多警示,可更多的,是带来了新的疑惑,尤其是当代发丘中郎将竟然不姓姚,这实在是让程煜费解莫名。
街面上,鼓楼传来沉重的鼓声,程煜知道,这是到了申正,也即下午四点钟。
一路低着头,程煜只是想着自己的心思。
发丘中郎将不姓姚,这显然与现实世界不符,要么是任务里的虚拟空间在设定上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在今后的历史长河里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导致了发丘一脉的传承到了姚家先人的手中,并且一直绵延到二十一世纪。
程煜并不认为权杖或者任务系统会在设定这种事情上出问题,搞花样的可能也近乎于零,毕竟,触发这次高级任务的起因,就是张姨的丈夫姚大宏以及其子姚忍毅遇到的问题。
那么,邱姓发丘天官变成姚姓发丘天官,就是在这个时间节点之后发生了某种变故,导致传承落在了姚大宏的先祖头上。
会是怎样的变故呢?
从元朝,哪怕是元朝末年,无论如何都是在朱元璋攻下元大都元顺帝孛儿只斤北逃之前,那是1368年,而现在则是1488年,其间相隔一百二十年之久。
这意味着,邱姓作为发丘天官唯一的传承,已经至少一百二十多年了,当时的发丘天官已经着手安排传人的事宜,这说明他至少也已经年届中年,而那个被他认为是修习缩骨功的族人恐怕也已经至少十来岁,否则身体发育仍在进行,很难被他判断为修习天才。
从程广年和孙成的早逝,以及程煜问过孙守义,其祖上多数都是中年病故,很少有活过五十岁的,这似乎说明冥冥中总有股力量在惩罚这些在地面以下刨活儿的人。古代人大概都将这视为有损阴德是以遭到上苍的诅咒,但程煜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四有新人,他很清楚,这是因为长期下墓,接触的也都是埋在地里不知道多少年的陈年旧物,墓里也好,明器上也罢,都存在一定的毒素,长期接触导致吸入太多有毒有害的气体,并且挖掘盗洞这些无论如何都是体力活,身体长期如此总会有所亏欠,积劳成疾,体内的毒素逐渐沉积,到最终病入膏肓神仙难救所致。
是以,可想而知,发丘一脉的寿命应当也不会太长,每一代估计也就在四五十岁之间。
按照这样的计算,三十岁左右就要确定下一代传人,而那个传人的年纪至少也要达到十二三岁,也即每一代之间相隔顶多也就是二十岁,最终可以推断出,这一百多年来,邱家已经经历了至少六七代以上的天官传承。
大明朝中叶以前总归还是国泰民安很发达的,航海事业也是在明初就达到了巅峰,虽然国内百姓长期生活在锦衣卫和东西厂阉人的威胁之下,但无论如何,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不像清朝,说是最为繁荣昌盛的康乾盛世,其实哪怕是生活在首都bJ的穷苦百姓,当然都是汉人,也经常有一家人共一条裤子穿的情形。清朝的富饶,仅仅是对满人而言的,汉人在那二百六十多年里,一直都是民不聊生的状况。
在这种顺境之下,按说邱家应该已经发展的非常庞大,绝不会因为下一代的资源而担忧,尤其是这一代的发丘天官,他甚至在大明朝的官场里建立了一些品秩官位虽低,但却多少都掌握一些实权的家族亲信。这样的一个家族,除非是惹上了什么滔天大祸,否则很难会被连根拔起,导致传承旁落。
那么,姚家能得到发丘传承,要么,是姚家本就是某一代发丘天官家中比较倚重的外戚,要么,就是姚家祖上也出过权势显赫一时的人物,强取豪夺了本属于邱家的发丘传承。而这两种情况,都需要一个最基本的条件,那就是那一代的发丘中郎将必须死的非常突然,没来得及将传承留给自家族人,且发丘之秘还得早就落在姚家人手里才行。
不得不说,这些条件都够苛刻的。
程煜觉得,外戚的可能性更大,毕竟,根据程煜所知,那个掌管宫中缂丝采办的人,拜的江宁织造的织造太监为干爹,他并不姓邱。而黄平,这个在锦衣卫成了小旗的,也并不姓邱。可他们显然都跟当代的发丘中郎将有关,总不能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吧,是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外戚。
不让自己的族人出任这些职位,反倒让外戚出任,这其实多少也有些出乎程煜的意料,但转念一想,发丘一脉干的毕竟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真要是把邱姓核心子弟送去出任这些职务,倒是最有利于邱氏族人的发展,可一旦出现什么问题,那就真的是会被连根拔起株连一大片的。
在明朝这种动不动就满门抄斩乃至诛三族的严苛时期,任何一个核心子弟闯了大祸,基本上都会导致一个家族的覆灭,但如果是外戚,那就很少能牵连到族中的主干上。
是以,即便外戚一旦拥有了权势之后,保不齐的就会生出外心,但只要用利益紧紧的控制住他,倒也不难掌控。尤其是这些外戚在官场上无论是生存还是想要继续往上爬,都需要邱家的鼎力支持,并且那些外戚之间很可能相互都不认识,这样就更有利于发丘中郎将居中调停策应,以让这些人的功用发挥至最大。
而调停策应这些,不本来就是发丘中郎将这个工种最为擅长的手段么?
再想到以邱家的实力,那些位置基本都是送礼换来的,说白了,跟花钱买的没什么分别,那就注定了都是些七品乃至以下的小官。这种位置,也很难生出什么自立门户离开邱家庇佑的心思。
当然,这些都还需要今后进一步的证实。
而现在,发丘中郎将甚至直接安排了黄平这样的外戚深入塔城,为的只是找出四家摸金校尉,再将他们逐一铲除或者一网打尽,似乎预示着发丘一脉和摸金一脉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出来。
于是程煜认为,如果说某一代的邱姓发丘中郎将横死,最大的可能大概就是这一代了。
首先,这一代的发丘中郎将应该是能将发丘指尤其是缩骨功修炼的极强的一代,因为从他这一代开始,他竟然已经在官场上进行探索和布置了,这虽然给了程广年当初要挟他的机会,但这也说明,这位发丘中郎将的布局,少说也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展开。那会儿,这一代的发丘中郎将还很年轻,却已经能够从地下弄出极好的明器用于为家族谋取官位这种事了,这只能说明他不但是天才,还得是这方面天才中的天才,毕竟,谋定家族前途这种事,总得在家族吃饱穿暖且有足够的富余之后才能进行。
其次,这一代的发丘中郎将,年纪不小了,哪怕二十年前他开始谋划这些事情的时候只有十七八岁,现在也必然接近四十。
并且,如果发丘传承真是在这一代的发丘中郎将手里丢掉的,他就必然还没来得及将发丘的本领传下去,然后才能落在姚家人手里最终成就了姚家后续的传承。
接近四十还没有传人,这一代的发丘中郎将所图甚大,且他很是自信,认为自己必然可以活的比自己的那些祖辈都要长久一些。
第三,发丘一脉和摸金一脉素来没有合作,是以一直都算是冤家同行的关系,同在曹操麾下的时候当然不至于有什么反目成仇的剧目,但内心的龃龉恐怕是早就积攒下来的。
千余年来相安无事倒也罢了,现如今猛然产生了交集,且对当代发丘中郎将甚大的所图产生了威胁,对方偏执一些的话,倒是还真的可能产生一举铲除后患的念头。
这样说起来,发丘中郎将要杀了摸金一脉四家人的心路历程,倒也就算是完整了起来。
而在这样的冲突之下,谁死谁生其实都在两可的范围之内。
发丘中郎将的优势在于,他们人数众多,且培养了不少人在官场,拥有绝对的大局优势。
可摸金一脉虽然处处受制,可却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他们一个个武功高绝,按照程煜获取的这个虚拟空间的程煜的记忆来看,程广年曾经大致的对孙成的武功做过判断,那就是东西厂的大内高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东西厂的高手,数量上当然无法跟锦衣卫相提并论,但他们胜在个体的质量上。
虽说东西厂对锦衣卫有天然的皇族压制的优势,导致了锦衣卫的指挥使见了东西二厂的厂公都得至少低个半头,甚至有些还是纳头便拜的,但真要说锦衣卫和东西厂发生冲突,哪怕东西厂全上,锦衣卫有绝对的人数优势,输是肯定不会输的。可要是让东西厂派出各自最强的厂卫,跟锦衣卫里武功最高的捉对厮杀,恐怕锦衣卫还真不是对手。
这也就是说,在整个大明朝,东西厂除了直接受皇命压锦衣卫一头,在个人武力值上,也是能压得住锦衣卫的。至于江湖,大多数的江湖人都只是混江湖而已,并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高手都出在江湖上,相反,真正的一等一的高手,若非在军中,就在锦衣卫或者东西厂这种特务机构里。而东西厂的绝顶高手,基本当得起大明朝最强个人战力这种说法。
若是按照程广年所言,孙成是要比东西厂的大内高手更强的个体,那么摸金四家的武功,基本上就是大明朝的金字塔尖了。
在真正的历史当中如何,程煜并不知道,恐怕也绝没有史学家能够做到将摸金校尉跟明朝最强厂卫进行比较,但至少在这个虚拟空间里的设定就是如此——摸金校尉的单兵武力值,堪称大明最强。
按照这样的设定,发丘中郎将的死,就很可能是摸金校尉造成的。
摸金校尉们并无害发丘中郎将的心,但发丘中郎将想要干掉他们四人,他们必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真要是任务里的矛盾到了这种程度,恐怕任何一方想要赢下这场厮杀,都只能是惨胜。
按照程煜所综合分析出来的信息,邱姓发丘中郎将死在了塔城,而摸金校尉恐怕也有死伤。最终姚家的先祖得到了发丘中郎将的传承,而摸金校尉因为死了至少其中一人,导致活下来的人也再无法遵守祖训,因为再也无法合体,导致了从明朝中叶之后,摸金校尉就再未出现在江湖之中。至于民国时期的那些打着摸金校尉旗号的家伙,不过都是些不知所谓的土夫子或者土耗子罢了。
这种可能性是极大的,毕竟李叔的那份资料里,虽然并未涉及到太多关于摸金校尉的部分,但说到赵伟那帮人的时候,李叔用的词是不知所谓。因为赵伟的确是摸金校尉的传人,但这个传人仅剩下了血脉以及那枚摸金符,无论是风水望穴之能,还是武功,他都只是三脚猫的功夫。而其他三个跟着赵伟出现的家伙,哪怕其中真的有个姓孙的,但从其四家姓氏竟然刚好是百家姓的头四个,就可以看出那三家根本就是来凑数的。
程煜倒是忘了询问孙守义,摸金校尉四家各自的姓氏,但仅凭现在所得,可以肯定的是必然有个姓赵的,那是赵伟的老祖宗,孙姓以及王姓是另外两支,剩下只有一家是程煜所不知道的。
甚至于,程煜都可以肯定,摸金校尉虽然没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这一点从王雨燕身上就可以看的出来,但如果王雨燕有了传人,想必她绝不会让传人随父姓,而是必须姓王,否则,一旦跟其他三家分开,她这一脉的传人又姓了别的姓,那摸金校尉四家恐怕永远都没有重聚之日了。
干他们这行的,谁敢相信有一家突然跟了别的姓?
就这么想着想着,程煜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走回到了县衙的大门前。
若非门口那两个皂班的白役看到他跟他打招呼,他怕是下一步就要踢在县衙门前的台阶上了。
“程头儿。”
听到这声招呼,程煜停了下来,看看眼前的台阶,拾级而上。
“快班和壮班有回来的人么?”程煜随口问到。
其中一名白役摇摇头,说:“早晨出去,只有程头儿您回来了,其他人估计都得到下值的时分才会回了。”
程煜知道,这意味着又是一个一无所获的一天,但凡有所收获,只怕早有人回来找他禀明线索了,而他不在,那些人就会找到典史或者干脆直接去找庞县丞。
“锦衣卫那边在申正刚过的时候来了个人,问过程头儿在不在,然后就进去找了县丞老爷。”
另一名白役见程煜脸上难掩失望之色,赶忙又说了个听起来似乎有点儿用的信息。
这本不该他说,程煜进了衙门之后自然要去跟县丞汇报今日所得的,哪怕没有任何线索也是要禀告一声的,届时庞县丞自然会告诉他这件事,而且会告诉他锦衣卫来人是为何。
程煜听罢,知道定是曹正那边有了新的线索,于是快步迈过县衙那至少有半米多高的门槛,急匆匆去找庞县丞了。
刚走到庞县丞的门口,站在门外的等吩咐的皂班衙役立刻就喊出了声。
“程头儿,庞县丞有吩咐,说是您回来之后,不用见他,直接去锦衣卫卫所,那边有事情要跟你说。”
这也就是说,曹正那边的确是有了线索,但并未对庞县丞明言,而是把消息扣住,等待程煜过去亲自对接。
程煜赶忙点点头,道:“那你们帮我跟庞县丞禀明,我这就去卫所。”
说罢,刚刚进门的程煜,又急匆匆的离开了县衙,直奔锦衣卫卫所而去。
卫所离县衙倒也不远,两条街都不到的距离,程煜顾不上按照规矩让门口的力士先行禀告,而是直接闯了进去。好在现在锦衣卫卫所上下,都知道程煜跟曹正以及费林的关系,是以也没人会去阻拦他。
进了卫所,还是那名知事,估计是卫所空了,知事也就没什么事情做,正坐在校场空地旁一棵老槐树下晒太阳。看到程煜,也是笑呵呵的伸手打着招呼。
程煜抱拳拱手,问道:“知事老爷,曹头儿可在?”
知事摆了摆手,说:“没见曹小旗回来啊。”
“刚才有人去了县衙寻我,让我前来卫所,不知……”
知事没来得及回答,费林却推开窗户,喊道:“不是曹正找你,是某寻你,你且进来说话。”
程煜一愣,居然是费林找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也无需多想,只管进去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