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鲸贝不由自主攥紧了检查报告，视线渐渐落到对面女孩水汽蒸腾的眸子里。
臆测武断事实，是他做的不对。
他能感受到她的委屈，他甚至有些心疼被自己欺负的她。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的所作所为全部有问题，他做不到放低姿态，向并非没有毛病的岳栖道歉。
这一整天，洛鲸贝几乎快要被自己闹心死了。
他完全乱了章法，着手的桩桩件件都仅凭感情用事。
现在想起来，他只觉得头昏脑胀、浑身臊热。
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又如何挽救？
他一时无法知道。
实在是理不出头绪。
正在被各种情绪裹挟得不知所措之际，左侧白大衣的口袋里响起了《直到世界的尽头》的铿锵旋律。
霎时，洛鲸贝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手掌急不可耐摩挲着插进兜里，捞出手机。
岳栖看着他查看来电，将报告单塞回给她，而后抿着唇，拽松领口，向旁边走了两步。
电话接通时，他的语调从容自若。
简短的几句对话后，洛鲸贝挂断电话。
他转头沉声对着岳栖，“我要去急诊科会诊，你和我一起吧。”说罢，他朝着房门的方向大步走去。
岳栖凝了一瞬，又极快反应过来。
“——好。”
她小跑着跟上洛医生。
两人都非常清楚，他们还在工作，有正事要处理的情况下，各种矫情都必须无条件地靠边站。
所以，洛鲸贝迅速收拢心神，脑中摒弃杂念，只思考着接下来要如何精准地处置病例。
而岳栖，已然收起所有抱屈和埋怨，忙不迭地跟在洛鲸贝身后，专注履行自己的职责。
急诊，清创室。
一个十六岁男孩和他的家人，正焦急等待着泌尿外科专科医生的到来。
泌尿外科新任的住院总医师刘航还在手术台上，所以委托值班的洛鲸贝帮忙去会诊。
洛鲸贝和岳栖赶到时，男孩正在屋内呲牙咧嘴地叫唤，断断续续，听起来痛苦不堪。
门外碰见急诊医生，他和洛鲸贝交代患者病情。
孩子不喜欢穿内裤，今天晚间上完厕所，失手将包皮卡在裤子拉链里面了。
事故发生时，孩子父母在家中报了消防，消防队员赶到，也是束手无策，建议前往医院就诊。
他看过病人，很不好处理，已经告知请专科医生过来会诊，大概率需要入院手术治疗，但他们全家一致强烈反对，声称明天男孩要参加一场尤为重要的考试，耽误不得。
急诊医生面露难色，提醒洛鲸贝，这一家人都很固执，估计要求其入院手术很难行得通，所以，若没有更好的处理法子，急诊医生特别叮嘱他，要有心理准备，说服不当是要起冲突的。
洛鲸贝点头表示了然。
他拍拍急诊医生的肩膊，传达着同行间的拳拳善意，而后提步走进清创室。
男孩的父母看到急诊医生带着另一个医生进来，呼啦一下围了过去。
急诊医生给双方简短做了介绍。
孩子的母亲满脸焦急，五官拧在一起，双眼红肿似桃，她一听说泌尿外科医生来了，立即扑了上去。
“医生，您是专家，拜托您一定想想办法，孩子明天还有非常重要的考试，能不能不用住院手术啊？”她拽着医生的胳膊，苦苦哀求，“否则影响考试，可真就麻烦了！”
洛鲸贝历练有素，智珠在握。
他微微弓身，刻意将声音放轻，用以对冲孩子母亲的焦躁。
“别急，别急啊！我先看看情况。”
他的卸力安抚果然颇有奇效。
孩子母亲赶紧松了手，引着医生来到急诊床前。
男孩穿着的宽大衣衫，一直遮到了下半身，他双手半交叠盖在耻骨下，双腿翘起躺在病床上，面色涨红，表情痛苦。
洛鲸贝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替他检查伤处。
包皮嵌顿在拉链的部位水肿明显，长度约两公分，局部已呈紫红色，伴有轻微的裂伤，估计来之前尝试过用强劲的力道拉扯。
洛鲸贝以手触了触，没有伤到海绵体。
他立在原地俯视，仔细查看患处，屏气凝神。
四周纷纷嚷嚷的嘈杂声被他主动屏蔽，脑子里闪电般滑过一个又一个解决办法。
行得通？
做得到？
他在冷静又快速地甄别。
半分钟后，他终于坚定发话：“帮我准备一瓶石蜡油，一支利多卡因。”
身旁待命的护士收到指示，急忙应声去准备。
“打了麻药就不疼了，坚持一下，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洛鲸贝抚了抚男孩的头，柔声安抚。
男孩收住眼中的泪花，微微点头。
洛鲸贝转向男孩父母，“我打算用手工掘进的方式，一点点剥离。”
“可能会费些时间，不过应该能行。”
男孩的父母大概听懂了医生的意思，他们对于医生愿意花时间来解决儿子的病症心生认可。
他们本不是龟毛的人，只是生怕大半夜来就医，医生会敷衍了事。
中年夫妻连声拜托，洛鲸贝请他们去外面等，二人丝毫没有顶撞不依，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护士将洛医生吩咐的物品送过来，岳栖接过摆在床旁的急救推车上。
她先将拿到的帽子、口罩和手套递给洛鲸贝，然后按照医疗原则在台面上打开了无菌包。
毫无防备地，岳栖抬眼，竟收到洛鲸贝投过来的一个眼神。
他的眼圈呈现出惯常的弧度，她看不见口罩后的表情，但直觉他是在微笑。
眼神一闪即过。
洛鲸贝熟练地消毒，铺单，注射麻药。
滴油、轻揉、剥离... ...
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夤夜时分，在手指和镊子的灵活配合下，洛鲸贝终于把男孩被卡住的皮肤一丝一丝从裤链中完全剥离出来。
最后完整检查一遍，确认无遗无误，他才收了器械，缓缓站起身晃了晃颈项。
摘下手套，揉了揉酸麻的臂膀，然后，他扭头看向一直守在身旁的岳栖，沉静的眼神中带了点点温柔，“辛苦了。”
他本想再接一句：“累不累？”可下意识觉出不妥，又讪讪强吞回肚里。
岳栖摇摇头，“你才辛苦。”
说完，她戴好一次性手套，上手收拾残局。
洛鲸贝轻轻碰开她的手，“放着吧，一会儿我来收。”
“不用，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岳栖说的是实情，她一个实习生，不做这些收尾的工作，难道留给上级医生做？
绕过他的手臂，她开始有序地逐一整理。
洛鲸贝嘴唇动了动，不再阻挠，只轻声交代：“小心，别扎到手。”
他的声音温热真诚。
岳栖心尖微微一颤，有一丝被打动的耳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