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
同一空间。
面对着面。
岳栖沉着冷静,她在坚强而果决地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而自以为善于运筹帷幄的洛鲸贝——
除了被动的接受。
还能做些什么?
苦涩的液体孱弱流淌在男人所有浸透失意的感官里。
他可以认错。
他刚刚也认错了,道歉了。
可是,她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他还可以继续放低姿态。
可是,这有用吗?
以岳栖强烈的态度、鲜明的立场。
她可能只会当他是个没皮没脸、无脑又无德的小丑。
这个世上,果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凭借认错、讨好求得挽回的。
但是,他不想放她走,绝对不想。
尤其是,当前的他,满盘皆输,若还放任岳栖远离他,他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若没有了天时地利,他可能真的不会再有靠近她的机会。
洛鲸贝不要这样。
他不能任由和这个姑娘的缘分被自己的愚蠢彻底斩断。
总之,他能想到的为今之计,就是必须想方设法留下她。
然后,再另谋良图。
当机立决。
一道高大且坚实的屏障迅速在洛鲸贝体内被修筑建起。
堪堪藏好所有的扰攘激荡。
他垂首看了眼电脑,借机收敛了所有悔过服软的姿态,而后,冲着岳栖淡淡道:“我还有病人,你先回病房吧。”
接着,他又刻意将脸冷冷板起,语气不容商量,“我会和教学秘书联系,不能批准你的申请。”
他的话音落下。
半晌,没有回响。
室内只剩一片肃寂。
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 岳栖不由得愣了一瞬。
她已经将理由说得如此直白,提出的也并非多为难多过分的要求。
作为一名正常的职场人、社会人。
一件小事。
他为何就不能“高抬贵手”,给彼此一条不勉强的退路呢!
难道,他非要将两人的处境置于如此尴尬的地步吗?
还是,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他真的能无所谓、全然不放在心上?
岳栖原本甜美的小脸蹙成皱巴巴的一团,她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从没想过,在她坦言了所有的话后,洛鲸贝还能不批准她的申请。
而且,她还编好了合适的官方理由,帮他撇清干系。
猛然间。
岳栖不知该如何应对,双手的拇指指尖将其余四指的指腹戳得发白,隐隐传来阵阵刺痛。
看到岳栖一时语塞,洛鲸贝悄然松下一口气。
她一定没想到他会不通人情拒绝她的申请。
所以,她现在必定很茫然、很惶惑。
然而,她越无措,他才能越有说服她的胜算。
洛鲸贝趁热打铁。
男人整肃了神情,炯然的视线牢牢攫住对面那双水波流动的瞳仁。
既威严,又语重心长地说出他的理由。
“岳栖,作为你的带教,也作为一名比你资深的医生,我有义务劝诫你。”
“既然你进了我们科学习,就要学到有出科资格时才能离开。”
洛鲸贝端量着。
岳栖眨着泛光的茶晶眸子,因着好脾性,此刻,她还愿意耐心地倾听。
男人沉稳睿智、相机而行等一众优势,全部因此而回血。
他继续出色发挥。
“我记得你说过,你一定会好好实习,认真工作的。”
“你的态度呢?”
“遇到了一些,挫折,就食言了?”
岳栖想起来,那是她在医生值班室里,递上梅毒检查报告给洛鲸贝证明自己时,说过的话。
想不到,他还一直记得。
她收起一晃而过的摇摆,捉住他的漏洞。
“我离开泌尿外科,不代表我就不认真工作了。”
“而且,不是挫折。”她顿了顿,语气冷峭,“是伤害。”
岳栖一双水眸,晶莹剔透,泛着水光。
洛鲸贝闻言,撑不住面容,窘迫地皱了下眉头。
他将视线滑离,从眼前人转到房门处,极力稳了稳心神。
“洛医生——”
岳栖出口,刚要再争取,却被洛鲸贝摆出手势直接打断。
他的黑眸再度耐人寻味地转回来,落在岳栖怏怏不平的娇小脸庞上。
洛鲸贝态度自然,声音温和。
“岳栖,我现在对你没有偏见,也——没有私心。”
“我只是想你能按计划完成你的学业。”
“中途放弃?”他的瞳孔猛地一沉,“在我这里,没有这样的事。”
洛鲸贝眉目沉毅,语气坚定,“你继续跟着我,我一定尽我所能,倾囊相助,一定比其他带教都会更用心。”
他微微勾了下唇,一丝柔和凝结在了眼底。
“不管你信不信,以我的能力,带你,很足够。”
“这是我的承诺,不单是为了弥补你,更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清晰明了的话语从洛鲸贝微厚却波浪感分明的唇边流淌出来。
抑扬顿挫、跌宕起伏,统统没有。
然而,却莫名地极具说服力。
岳栖滞在原地,安安静静地。
洛鲸贝对着她,继续往下顺。
“岳栖,你要知道,在学医路上,一个好的带教者,会对你的成长大有裨益。”
“人生不会是一直顺风顺水的,遇到事,要克服,寻找契机转化事态,而不是,一味逃避。”
“若养成了不好的习惯,以后,你可能什么事情都经受不住。”
岳栖的眼底闪过微妙的波动。
没想到,明明是洛鲸贝文过饰非的诱导,她竟然还一句一句地听了进去。
她不否认,洛鲸贝很狡猾。
但是,他也的确很会说服人。
他的话,每一句都不长,也没有修饰,却都准准地压在了她的点上。
站在客观的立场。
洛鲸贝这个人,虽然对她很糟糕,但在学业、事业上,他倒的确是一名难得的榜样。
“不用急着答复,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再做决定。”
洛鲸贝恰到火候地收住话头。
“先回去吧,我还要出门诊呢。”
洛鲸贝说的那些话,并非没有道理。
和此时的他在一起,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煎熬、难过。
念头刹那间转了弯,然而,岳栖不想武断作出决定。
她打算给自己一点时间,去斟酌清楚。
女孩杲杲的眼珠看过去,水盈盈地,得体告辞。
“好,那我先回去了。”
门被关紧。
下一秒,洛鲸贝笔挺抽紧的背脊重重压向座椅深处。
他迫切地需要透口气,缓一缓。
维持呼吸循环功能的器官被情绪捻捏得太甚,几乎就快要凝固。
好在下一个病人一直没来,估计是错过了预约。
男医生抬起右手,用力捻压眉心,手臂肌肉因绷得过紧,浮出一道道明暗交替。
咔嚓——
门锁被从外旋转的声音。
洛鲸贝蹙起眉头,看过去。
目光冷峻,却藏着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