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头方脸的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一脸和善，见到屋子里的医生们，频频弯颈点头。
“我老公。”女人柔声介绍。
男人走上前来，和医生们一一问好，态度诚恳。
“她的情况我都了解。”他望了望女子，女子颔首，他又看向为首的男医生，“我们俩可以一起做决定的。”
洛鲸贝点点头，再次介绍自己，“你好，我是洛医生，和门诊收你太太入院的陶主任，刚刚接诊你们的林医生，还有实习的岳医生，我们是一个组的。”
“好的，好的。”夫妻二人毕恭毕敬。
洛鲸贝看过检查结果，这个病人的两侧卵睾都长在腹股沟处，既不在卵巢的位置，也不在睾丸该在的地方。
他继续给女子讲清病情，“你两侧的卵巢和睾丸长在了一起，所以称为‘卵睾’，我们建议要做手术切除，否则卵睾会有癌变的风险。”
为了令夫妻二人听得明白，洛鲸贝讲解得很慢，“由于卵巢睾丸相互融合在一起，而手术是无法保留其中一种性器官的，因此，需要全部切除，两性器官都没有办法保留。”
他清了下喉咙，又继续阐释，“因为卵睾会使两性激素都在你的体内分泌，但是，又都分泌不足，所以，若是你有明确的性别选择意愿，那么不做手术就无法根据你的意愿使用任何一种性激素替代治疗。”
“当然，最终是否要做这个手术，选择权还是在你，我只是和你讲清楚所有的情况。”
女子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见洛医生告一段落，她立即接过话。
“我明白，我一定要手术的，术后我还要去妇产科做后期的阴道再造... ...”
洛鲸贝示意她先暂停，听他讲完，“但是，我们还是要先做染色体的分析。”
女子愣了下，而后迅速打断医生，抢白道：“确定我真正的性别？”她的情绪逐渐变得激动，“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还是强烈要求做女性。”
话音将落，她和身旁的丈夫对看，眼神中传递着殷切的渴望。
她的爱人抿住唇，心疼地抚了抚女子的肩膊。
洛鲸贝接诊过一些类似的病人，每经手一例，他的体会就深切一层。
此刻，他非常能理解女子焦躁不安的心情。
“好的，我了解。”洛鲸贝压下未讲完的常规医嘱，“那先这样，后续我们随时沟通。”
病人的内心往往都十分敏感、极其脆弱，作为主管医生，除了要医身，还要懂得医心，切不可由着权威只知教条。
做医生越久，洛鲸贝越深谙“换位思考”这个道理。
医生们掩门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女人搬弄着手指，五个指头被掰过来翻过去，男人收拾了床铺和带来的行李。
“安心做手术就是了，其他不用想。”丈夫率先打破沉默。
妻子眨了眨眼，拂去眸前潮湿的雾气，“我知道，人总是要乐观些的。”
丈夫见妻子要哭，赶紧咧嘴乐起来，“前面二十几年不知道不也过得挺好。”
妻子望着丈夫，呆了半晌，才叹了口气，“但现在不是有你了吗。”她语调低沉，“心里难受。”
云行晴至。
阳光顺着窗户聚成条状、块状，洒进房间，房内的白色背景耀眼透亮。
这似乎不像是一间病房，倒像是一处被光明笼罩的小屋。
丈夫缓缓走到妻子身旁，靠着妻子身侧落座在床沿。
他抿了抿嘴，脸上一片云淡风轻。
“心大点，啥槛儿都过得去。”
妻子木了木，继而滑开嘴角，笑嗔，“反正我已经接受了，你爱接受不接受！”
丈夫用力揽过妻子瘦削无腴的肩头，“其实，我就是刚开始觉得稀奇，现在早就习惯了。”他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怀里的女人，“真没啥，该咋办就咋办，我都陪着你。”
话说开，窗外小鸟在阳光下飞过，叽喳叫好。
两人相视而笑，就像恋爱之初。
医生办公室里，同样被窗外照进来的明媚阳光铺满。
岳栖边写着6床的首程，边向小林取经，病历里要如何恰当描述。
现病史写完，岳栖随口问道：“小林医生，你是第一次收这样的病人吗？”
小林应着是，仍在忙手头的事，“不过，洛哥肯定不是第一次见吧？”
洛鲸贝闲散地陷在二人身后的座椅里，一直竖耳听着他俩讨论。
被小林提及后，上级医生自然地接过话茬儿，“收治过一些。”他歪着脑袋，状似在思考，“记得以前收过一个双性器官的高中生，男孩儿的样子，染色体也是xY，但心里特征是女性。”
“后来呢？”
小林停下手中的事，全副注意力转而集中在上级医生处，急不可耐听到下文。
洛鲸贝淡淡回答：“最后还是遵照他的意愿，除了切掉融合器官，还切除了他的男性外生殖器。”
岳栖抬起手掌，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林再问：“那小孩儿长得咋样？”
岳栖回过神，不禁侧了侧耳朵，她也挺想知道的。
洛鲸贝思忖着，眼睛一眨不眨，“看长相——”他十分认真地回忆，“我觉得还是做男生更好些，不过... ...”
鬼马小林飞快地嘿嘿一笑打断洛哥，“明白了。”他贱兮兮地滚动椅子，滑向岳栖，“可这次收的，我觉得做女人不错。”
他笑得邪性，“你觉得呢？小栖栖。”
岳栖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议论病人，她装聋作哑，不理小林，却偷偷瞟了眼洛鲸贝，她觉得小林是曲解了上级医生的意思。
果然，不出半秒，男人脸色一沉，对着小林训斥道：“没个正形，一天到晚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挺拔起身，继续呵斥，“你们快点干活，少在那废话连篇。”
洛鲸贝的出发点原本是先陈述事实，然后再继续聊一下自己在诊疗过程中的经验和感悟。
这些个小家伙，正事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传闲话，不知道扯偏到哪里去了。
洛鲸贝起身，抬手狠敲了下小林的后背，脚尖一转，长腿向门口走去。
小林耸耸肩，对着持续无视他的小栖栖翻了一记白眼，又悻悻然滑回原位。
洛鲸贝消失后，小林苦着脸，将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洛哥最近总是在正经和不正经之间光速切换，也没个规律的路数。
真让人难以琢磨。
好像自从岳栖进科，他原本最好相处的洛哥就变得矫情难搞起来。
他眼见着洛哥一天天地和大尺度的科风越来越格格不入了。
这个他最喜欢、最欣赏的上级医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小林歪着脖子，狠狠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