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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和凝重,“你说的虫子,是不是粉白色,像放大的蚂蟥,粘在木头上木头就发黑变软?”

狐半棠用力眨了眨眼,表示肯定。

霍克船长的脸色沉了下来,低声骂了句什么,像是本地的粗话。

“‘蛀船虫’……这玩意儿通常只在腐烂的海藻区和特定的深海暖流边缘才有,怎么跑到这边来了……还和鱼人一起出现……”

霍克看向狐半棠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同情和了然

“你运气真是……差到极点,也好到极点,碰上这两样,十个有九个回不来,你居然还能撑到我们看见浓烟。”

这时,小豆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温水进来了,小心翼翼地递给霍克船长。

霍克接过碗,试了试温度,递给狐半棠。“慢慢喝,别呛着。”

狐半棠在霍克半扶半帮的协助下,勉强撑起一点身体,就着碗边小口啜饮。

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的水流进干涸的喉咙,如同甘霖。

她喝得很慢,一碗水喝完,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谢……谢谢。”她看着霍克船长,真诚地说。

霍克摆摆手,把碗递给小豆子。

“海上讨生活,见死不救会遭海神唾弃。”他话锋一转,“不过姑娘,你从哪儿来?怎么就一个人漂在海上?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渔家女。”

这个问题更直接了。

狐半棠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神色,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失忆,或者含糊其辞,有时候比编造一个完整却易被戳穿的故事更安全。

“我……不太记得了。”狐半棠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痛苦

“只记得……很大的浪,船翻了……我在水里漂,抓住了些木板……做了个筏子……然后,就是鱼人,虫子……”

她抬手,似乎想按按额角,但牵动伤口,疼得吸了口气。

霍克船长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锐利,但没有继续逼问。

在海上捡到来历不明的幸存者并不罕见,有些人受了惊吓或撞击,记忆暂时混乱也是有的。

“你身上除了那些擦伤、撞伤和……虫子的腐蚀伤,倒是没什么致命伤。”

“泡水久了,失温,累脱了力,烧已经退了,好好养几天,年轻人,恢复得快。”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小舱门的光:“你先歇着,豆子,你照看着点,我去看看航向,顺便让老汤姆再熬点鱼汤。”

“放心吧老爹!”小豆子挺起瘦弱的胸膛。

霍克船长点点头,又看了狐半棠一眼,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在木质甲板上远去。

小豆子拖过矮凳坐下,好奇地打量着狐半棠。

“姐姐,你真厉害,一个人对付鱼人和蛀船虫!霍克老爹说,那些虫子可麻烦了。”

“以前有艘小货船不小心闯进它们的老巢,不到半天船底就被蛀得漏水,差点沉了!后来大家伙都用加料焦油涂船底,它们才怕。”

狐半棠靠回硬枕上,听着少年叽叽喳喳的话,心里渐渐理清了线索。

看来那种气泡蠕虫在这片海域并非未知之物,被称为“蛀船虫”,有对应的防范方法。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鱼皮囊里的燃料能点燃并有效驱散它们。

“火……有用?”狐半棠问。

“有用!它们怕热怕亮光!不过平时在海里很难烧起来,姐姐你肯定是用了鱼人那臭烘烘的灯油吧?那玩意儿一点就着,味道还冲,虫子也不喜欢。”

小豆子一副“我很懂”的样子。

狐半棠微微点头。看来自己误打误撞,用对了方法。

“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汤好了没。”小豆子说着,也跑了出去。

舱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船体航行时规律的摇晃和咯吱声,以及隐约从甲板传来的水手吆喝、风声和海浪声。

狐半棠躺在简陋的床铺上,看着头顶随着船身轻轻摇摆的昏暗油灯,感受着身下实实在在的、承载着她的木板

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虚软,终于后知后觉地、缓慢而彻底地淹没了她。

她还活着。

在木筏破碎、虫群环伺、巨兽窥视的绝境里,她抓住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机会,点燃了火焰,发出了信号,然后被这艘偶然经过的船救起。

这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喘息。她的来历,她的能力,她未来的去向,都是问题。

但至少此刻,她是安全的,伤会好,体力会恢复。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碰触到粗糙的毯子边缘。

毯子下,她贴身的衣物已经换成了粗糙但干净的棉布衣裤,应该是船上哪位妇人或水手的备用衣物。

她的随身物品……大概都没了。除了……

心念微动,她在意识里轻声呼唤:“001?”

【在呢,宿主。】001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如释重负

【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能量水平极低,进入强制休眠保护模式刚解除。】

“你没事就好。”狐半棠在心里说,也松了口气。

【宿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这艘船看起来是货船或者大型渔船,船上人员结构简单,霍克船长看起来是个讲规矩的老海员,暂时应该安全。】001分析道。

“先养伤,了解情况。”狐半棠回道,“我们……算是暂时有个落脚点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再次涌上,狐半棠合上眼。

耳畔是安稳的船只航行声,鼻尖是混杂却令人心安的气息,身下是坚实的床板。

不同于木筏上随时可能倾覆的颠簸和危机四伏的海洋,这是一种属于人类社会的、粗糙却实在的庇护。

她睡着了。

自漂流以来,第一次真正沉入无梦的、安稳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狐半棠被轻轻的摇晃和食物的香气唤醒。

小豆子端着一个木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奶白色的鱼汤,还有两块粗麦面包。

“姐姐,吃饭了!老汤姆熬的鱼汤,可鲜了!他说受伤的人喝这个好得快!”

小豆子把托盘放在床边一个充当桌子的木箱上,殷勤地把汤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鱼汤炖得很浓,里面能看到大块的、雪白的鱼肉,还有几片不知名的海菜,香气扑鼻。

狐半棠确实饿了,在小豆子的帮助下坐起身,接过木勺,慢慢喝起来。

汤很鲜美,咸淡适中,热乎乎地顺着食道滑下,温暖了冰冷的肠胃。

她吃得很慢,但把一整碗汤和面包都吃完了,吃完后,感觉身上都暖了起来,力气也恢复了些。

小豆子很高兴地看着她吃完,收拾了碗勺,又陪她说了会儿话。

从他的话语里,狐半棠了解到,“破浪号”是一艘中型货船,主要跑附近岛屿和海岸城镇之间的航线,运输一些干货、陶器、布料和特产。

霍克船长是船主也是老大,船上连水手带杂工有十几号人,这次是从一个叫“贝壳湾”的镇子装了货,正往东去一个叫“灰岩城”的港口。

“我们还得在海上走三四天呢。”小豆子说:“姐姐你安心养着,到了灰岩城,老爹肯定会帮你打听打听。”

“看有没有人认识你,或者找找有没有从附近遇难船只来的消息。”

狐半棠点点头,表示感谢。

她知道霍克船长或许并未完全相信她“失忆”的说辞,但既然救了她,在靠岸前给她一个容身之处,并打算在港口帮她寻个出路,这已经是难得的善意了。

接下来的两天,狐半棠就在这间狭小的舱室里养伤。

小豆子经常跑来跟她说话,带些吃的喝的,偶尔还有船上其他好奇的水手在门口张望,善意地笑笑。

一个被大家叫做“老妈子”的、负责伙食和杂务的胖大婶——其实就是老汤姆的妻子——每天过来给她换药。

药膏是船上自备的、用多种海草和矿物调配的褐色膏体,敷在腐蚀伤和较深的伤口上,清清凉凉的,镇痛效果不错。

霍克船长也来过两次,一次是查看她的伤势恢复情况,一次是简单问了问她“想起来”什么没有。

狐半棠依旧用模糊和头痛应对过去,霍克也没有追问,只是嘱咐她好好休息。

身体的恢复比预想的快

或许是年轻,或许是求生意志强烈,到了第三天,她已经能扶着墙壁在小小的舱室里慢慢走动了。

腰间的伤口结了深色的痂,背后的腐蚀伤也收敛了不少,留下几块难看的暗红色疤痕,碰触时还有些刺痛,但已无大碍。

这天下午,天气晴好。小豆子兴冲冲地跑进来:“姐姐,今天风平浪静,太阳也好!你要不要上甲板透透气?老在下面闷着也不好!”

狐半棠确实感到舱室里气闷,也渴望看看外面的天空和海洋——不是从即将沉没的木筏上看,而是从一艘安稳航行的大船上看。

她点点头,在小豆子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狭小的舱室,沿着一段吱呀作响的木梯,爬上了甲板。

骤然开阔的视野和扑面而来的、带着阳光温度的海风,让她精神一振。

天空是澄澈的蔚蓝,点缀着朵朵白云,大海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银光,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破浪号张着大小几张棕色的帆,吃满了风,平稳地破开深蓝色的海水,船头激起白色的浪花。

甲板宽敞,堆着一些捆扎好的货物和绳索,几个水手正在忙碌,有的在调整帆索,有的在检查船体,看到狐半棠上来,都投来友善或好奇的目光。

霍克船长站在船尾舵轮旁,叼着一个老旧的烟斗,正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水手说着什么。

看到狐半棠,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狐半棠扶着一根粗大的桅杆底座,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和海腥气的空气。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连日来浸透骨髓的阴冷和恐惧。脚下是厚实、随着海浪微微起伏的甲板,坚实可靠。

她活下来了。真的活下来了。

小豆子搬来一个小木桶让她坐下,自己则兴奋地指着远方海平线上一个极其微小的黑点

“看!姐姐!那边就是灰岩城的方位!再有一天多,我们就能到了!”

狐半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海天一色,但那代表着陆地,代表着人群,代表着新的、未知的开始。

她收回目光,看向眼前波澜壮阔又平静温和的大海,看向这艘承载着她、给予她庇护的船,看向甲板上这些陌生却给予她帮助的人们。

此刻,她站在阳光下的甲板上,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伤口在愈合,体力在恢复。

她从一场近乎必死的劫难中挣脱出来,踏上了新的航程。

这就够了。

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带来远方的气息。

狐半棠静静地坐着,看着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也承载了无数希望的大海,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

活下去。

然后,弄明白一切。

这就是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

在破浪号的甲板上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海风带来的凉意渐渐压过了阳光的暖意。

狐半棠身上的单衣被风吹透,刚愈合的伤口附近传来隐隐的酸胀感。她知道该回舱室了,身体毕竟还未痊愈。

小豆子正蹲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一个年轻水手修补一面小帆,手里还比划着。

狐半棠撑着木桶边缘,慢慢站起身。动作牵动了腰侧,她轻轻吸了口气。

“姐姐,你要下去了吗?”小豆子立刻转过头。

“嗯,有点凉了。”狐半棠点点头,扶着桅杆,慢慢往舱室方向挪。

“我扶你!”小豆子蹦起来,跑到她身边,伸手想扶她的胳膊,又怕碰着她伤口,手在半空顿了顿,最后只虚虚地护在旁边。

霍克船长的声音从船尾传来:“豆子,送她下去后,去帮老妈子收拾厨房的鱼,别光顾着玩。”

“知道啦老爹!”小豆子响亮地应了一声。

回到狭窄但熟悉的舱室,重新坐在硬板床上,狐半棠感到一阵安心的疲惫。

甲板上的阳光和海风让她精神了些,但也消耗了力气。

小豆子帮她倒了碗水放在木箱上,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说是怕去晚了挨老妈子的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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